第25章

一住就是五年。

在這五年間, 他躲在最陰暗的角落裏,無數次遠遠看著鳳懷月,卻始終不敢靠近。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 當月川谷裏開滿了粉色的絨花時, 鳳懷月也不知又在哪裏喝醉了酒,走著走著睡在了花蔭下, 距離旱魃的藏身地只有不到三丈的距離。

但他仍舊什麽都沒做, 或者說是沒機會做, 因為司危當時也來了絨花田。

旱魃繼續抖若篩糠道:“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鳳公子與仙主……親熱。”

角落傳來“咣當”一聲巨響,旱魃被嚇得神魂出竅, 司危也不滿地轉過頭,鳳懷月手裏緊緊攥著被打翻的銅盆架子,同樣五雷轟頂得很,什麽叫眼睜睜看著我與他親熱, 我為什麽要同他親熱?

司危道:“將你的下巴收回去。”

鳳懷月十分艱難地閉上了嘴。

旱魃道:“後來我就經常去那片花田等著。”

或許是因為他常年以月川谷的極品仙草為食, 掩蓋了身上的僵屍氣息,竟然一直沒被任何人發現。鳳懷月有一陣的確很喜歡去後山玩, 司危自然也時常陪著, 他問:“你還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旱魃道:“看到……看到仙主與鳳公子一起倒在花叢中, 還聽到鳳公子一直在笑。有一回,鳳公子一個人來了後山, 像是在生氣, 又吩咐弟子說不許放仙主進谷, 我便想要出去……好離他更近一些。”

結果躡手躡腳剛走了沒兩步, 鳳懷月卻突然轉了個身, 旱魃被驚得轉身就跑,這回鬧出的動靜太大,終於暴露行蹤,月川谷的弟子紛紛追了過去,就這麽將他趕到了谷外,後來旱魃又混在鎮妖塔下的那群妖邪中,被修士所擒,丟進了這千絲繭。

“我並沒有做過什麽惡事。”他窩囊地蜷縮著,嗚嗚咽咽地說。

司危並沒有理會他,只是擡掌虛空一握,旱魃登時慘叫出聲,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不消片刻,便被司危從肚腹內生生剖出了一堆透明的傀儡絲,它們看起來就像是蛛絲,在空中隨風飄動。

司危道:“一根傀儡絲,便是一條修士的命,你吃得腹大如鬥,倒也敢自稱未曾作惡!”

惡行被揭穿,旱魃反而拔高聲調,激動道:“那是因為他們該死!他們……都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好看的臉,卻沒有長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們就該死。那些在陰暗角落裏日積月累攢下的欲望與自卑,待出谷之後,全部都變成了近乎於瘋狂的嫉妒與仇恨。旱魃喃喃地說:“但是鳳公子後來卻死了,死在了枯爪城。”

血從他的肚腹處滲了出來,房屋也開始微微震動,鳳懷月原本以為這是大妖將死,千絲繭要崩塌的前兆,可下一刻,司危卻猛地拔劍一掃——

“轟!”

隨著一聲巨響,房子頃刻四分五裂,在屋頂飛出去的刹那,鳳懷月清楚地看到,漫天滿地的僵屍正在高高躍起,然後如急雨般朝著這裏紛紛壓來!

“鳳公子就是這麽死在枯骨之下的!”旱魃操縱著所有傀儡,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也應該這麽死!”

他的頭被司危一劍砍上了天,但身體卻依舊控制著傀儡絲,在千絲繭內的這三百年裏,旱魃將他自己也煉成了一具大傀儡,傀儡只要還能有一根手指在活動,就不算死,而自己不死,司危就會被永遠囚禁在這千絲繭中。

腦袋滾在鳳懷月腳邊,仍在呵呵地笑著,口中還在怨恨地說:“憑什麽,憑什麽你就能對他為所欲為,你親他,你每說一句話都要親他。”

鳳懷月後退兩步,揮劍砍落兩名僵屍。

腦袋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那些令他痛苦的舊年畫面,心中高不可攀的白月光被別的男人摟在懷中,肆意輕薄,他親眼看著他的手放在他身上,看著兩人如交頸鴛鴦般親昵,司危,司危,他雙目暴凸,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僵屍徹底沖垮了房屋。

鳳懷月也被這股濃厚的怨氣沖得胸口發悶,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兩步,而後便因為背部的劇痛,一頭栽向地面,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剩下的只有夢境。

夢到了月川谷,也夢到了司危,夢到潮濕花田裏處處都是露珠,而自己就伏在他身上,不顧形象吻得天昏地暗,簡直像是要將對方生吞活剝了一般,直把呼吸纏了個亂七八糟。

——最後是被活活纏醒的。

他猛地坐了起來,驚魂未定捂住心口,過了許久,方才分清現實與夢境。千絲繭並沒有被擊碎,他依舊坐在一片淩亂的喜宴現場,司危則是正在另一側閉目調養,臉色看起來有些發白,像是虛耗過多。

鳳懷月幹咽了一口,掌心仍不自覺攥著胸前布料,他的視線沒法從司危身上挪開,哪怕對方已經睜眼冷冷掃了過來。旱魃臨死前的咒罵又在耳邊響起,鳳懷月擡手拍了拍頭,想讓自己更冷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