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寧不微在漫天木鳥下站了片刻, 便朝著涼亭的方向走去。

彭循問:“我們要跟過去嗎?”

“自然要跟。”鳳懷月道,“只有進入了她的幻境,才能知她心中所想。”

彭循欲言又止,又不能止, 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當初那毛毛躁躁的兩場荒誕小夢, 便緊急提醒:“可萬一她那些心中所想……咳,並不方便為我們所知呢?”

鳳懷月停住腳步:“你要這麽一說。”

確實, 情情愛愛, 多少得沾點旖旎的曖昧想法, 尤其這種相隔千裏不得見,只能憑空寄相思的。但不進幻境, 似乎也不行,鳳懷月拍了拍大侄兒的肩膀,道:“這樣,進去之後, 你先將眼睛閉起來。”倘若真是什麽小孩子不能看的畫面, 我再帶你出來。

彭循:“……”

玉雕震動,結界時隱時現, 有了方才的經驗, 這回眾人很輕松就跟了進去。鳳懷月在一片風聲裏將眼睛眯出一條細縫,準備稍有不對立刻就撤。司危單手拖住他的背, 道:“看,不看可惜。”

鳳懷月:“嗯?”

一旁的彭循也小心翼翼睜開雙眼, 迎面狂風如哮, 地面不斷震顫搖晃著, 再細細看, 這裏原來是一座正飄在半空中的大山。他道:“王屋山?”

“是。”余回道, “許多年前,你們彭氏的弟子的確經常會去王屋山聽學。”彭流自然也在其列,而余回貪圖王屋山好風景,每到夏秋相接時,總願意陪他去湊這份熱鬧,所以對此時出現在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瓦一屋都熟悉得很。

幻境中的彭流看起來更像是現在的彭循,少年氣十足,穿流雲錦踩青雲靴,吊兒郎當拎著劍,騎在墻頭催促:“喂,天都快黑了,你還上不上來?”

鳳懷月與彭循都以為他是在叫寧不微,畢竟這是人家姑娘的幻境嘛,結果片刻之後,余回的腦袋從墻那頭冒了出來。

眾人:“……”

“你已經三天沒去聽學了。”余回同樣頂著一張嫩得能掐出水的小白臉,猶豫道,“不然今天就不跑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彭流道,“快點,再遲一些,山下那幾家酒肆可就都要關了。”

“這地方的酒有何值得喝,一家比一家淡,老板簡直恨不得將整條黃河的水都兌進他們那壇子裏。”余回爬上來,“照我看,與其喝酒,不如去墳堆裏掏僵屍窩。”

兩人坐在墻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了半天,也沒商量出個結果,反倒把余回困得呵欠連天,最後幹脆拍拍屁股回去睡了,拒絕喝酒也拒絕掏僵屍。彭流繪出一張符咒,隔空打在院中一顆千年銀杏樹上,果子噼裏啪啦如雨,砸得余回哇哩哇啦鬼叫,轉身指著他的鼻子罵,彭流哈哈大笑:“那你到底下不下山?”

“不下不下!”余回連連擺手,轉身離開。彭流又沖他的背影丟了顆石頭,正欲獨自去喝酒,一名少女卻從廂房中走了出來,她手中拿著掃把,穿一身布衣,看起來像個打雜的小丫頭,梳了一個古怪發型,亂糟糟的,又裹著頭巾,遮住了大半張臉。

這丫頭年紀不大,性格也軟,面對一片狼藉的院子,並沒有說什麽,只是從角落裏默默開始掃。風吹得滿地枯葉亂滾,也吹得她頭巾飛起,露出一張生有大片紅痣的臉。

彭流揭下突兀蓋在自己臉上的頭巾,舉在手裏:“姑娘,你東西掉了。”

小丫頭低著頭快速掃地,並不看他,只道:“公子隨手扔過來便是。”

彭流沒有扔,而是親自給她拿了過去,又側過頭多事地去打量,評價:“這胎記又不難看,像朵桃花似的,你拼命遮什麽?”

幻境中站著的一行人:嘖。

彭流並沒有在院中多做停留,還完頭巾之後,便轉身揚長而去。數百年後的寧不微透過幻境,看著數百年前的自己回到房中,打開鏡子,再用指尖仔細摩挲過臉上那醜陋凹凸的疤痕。

鳳懷月道:“怪不得木蘭島上處處都是桃花。”原來是在情竇初開時遇過這麽一個人,有過這麽一段事。

彭流當年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余回,因為他壓根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余回在記憶裏搜刮半天,也沒能想起什麽驚天後續,左不過是狐朋狗友再度喝得酩酊大醉溜回來,運氣好就瞞天過海繼續聽學,運氣不好,就先挨頓鞭子再繼續聽學。

鳳懷月問:“只有這麽一段嗎?”

“不應該。”余回道,“在寧島主的畫裏,畫的可不是眼下這吊兒郎當的少年模樣。”

成年後的彭流性格要穩重許多,成日裏穿著那件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象征彭氏家主地位的流光大袍,端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冷酷姿態,四處走動,將家中子侄訓斥成一群縮脖子鵪鶉——若非今日親眼得見,彭循一直以為自家叔叔從出生起就屁股粘在學堂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