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按照鮫人這罵人速度, 陰海都就算每人都奉獻出一個爹,估計也不夠被幹。余回道:“他身體虛弱,又神識受損,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實屬正常, 等將來養好了, 慢慢就能恢復。”

鳳懷月道:“那我們還是先不要告訴他真相了。”

因為照目前這架勢來看,就算告訴了, 估計對方也不會相信, 還會使他與船上眾人產生隔閡。宋問在床上昏沉躺了將近一天, 直到夕陽西沉時才醒,還是被彭循活活搖醒的。

“醒醒, 情債找上門了!”

宋問呵欠連連,休要胡言,我向來只與美人行風雅事,談何欠債。

彭循將他從床上扛起來, 硬往床邊一按, 道:“喏,人家正想你呢。”

晚霞灼灼, 照得海面也燃起了綿延的火, 使人不自覺就要虛起眼睛,而眼睛一虛, 這世界就會顯得不那麽真切。

鮫人垂著溢彩流光的大尾巴,正坐在船頭, 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水, 他實在是美麗極了, 看起來比開在江南青石巷道裏的那種白色小花還要更加不堪風雨, 再一聯想起他在陰海都受過的酷刑, 愛美小宋頓時唏噓萬分,也心痛萬分,感同身受道:“他現在定然無助至極。”

彭循:“那可不一定。”

宋問:“什麽意思,你已經同他聊過了?”

彭循回答他,聊過,他雖虛弱,但並不無助,壓根沒提幾句陰海都,十句有八句裏都是在懷念一位銀冠玉劍,孤身救他出魔窟的年輕修士。

宋問:“……”銀冠常見,玉劍罕有,若再加上“年輕”二字,尋便修真界,也只有宋府大公子本子,沒錯,正是在下。

彭循納悶:“你看起來怎麽絲毫也不高興?那可是鮫人欸。”

宋問道:“其一,所謂為我所救,只不過是一場噩夢,他遲早會醒。”

彭循問:“那其二呢?”

宋問攬住他的肩膀,其二就很重要了,我還沒有看完天下美人。

其實他在以往遊歷四海的過程裏,也不是沒遇到過桃花債,但每一位債主,最後都會被他見一個愛一個的浪蕩天性勸退。與一位美人喝一百壇酒,和與一百位美人同喝一壇酒,肯定是後者更快活。

彭循:“那你為何要纏著我叔……我的意思是,纏著鳳公子?”

宋問頗有詩情地感慨,可能是小時候抓周抓出來的魔怔吧,就好似開在生命裏的純白茉莉花,與滿園錦繡總不相同。

彭循:“我看你這腿遲早要遭打折。”

杜五月想辦法弄來了一口大缸,灌滿藥水之後,正好能把鮫人泡進去。其余人也是三不五時就要駕船過來看看,且不論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好心,至少大家態度還是很友好的,所以鮫人並沒有機會再幹任何人的爹,這一日,他趴在缸邊問道:“你們不在內海做生意,怎會跑到陰海都的地盤邊緣來?”

“來這裏一趟,能頂在內海跑三趟。”宋問回答。他在進入神識時,用的是自己原本那張臉,所以鮫人並沒有認出眼前人。鳳懷月端了把椅子出來曬太陽,又問:“你呢,誰都知道陰海都危險重重,你又為何不遠離?”

鮫人:“怎麽沒離,我離了,但他們的狗爪子伸得實在是長。”

宋問:“……”

這條鮫人名叫長願,與其余千千萬萬條鮫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一直生活在深海裏,並且從小就被教育要遠離陰海都。長願道:“誰要去那片海,又臟又黑又臭,離八百裏尚且嫌不夠。”

但鮫人不主動靠近,不代表陰海都的捕魚船不會駛向深海,長願就是這麽被逮走的。他道:“因為我長得有幾分像那位第一美人,他們就將我送去了拍賣池。”

而被送進拍賣池的鮫人,命運往往是最悲慘的,長願被買主轉了三回手,受盡酷刑奄奄一息,而當時他的“主人”為了不讓這值錢貨砸在自己手裏,幹脆將他送進了美人樓。

“那些狗貨,是真的腦子有病。”長願道,“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個巨大的金鳥籠子,硬要我往裏鉆,鉆進去後,他們就開始嗷嗷鬼叫著撒錢,又扯著嗓子喊,要把我的魚尾從中間劈開,裝上腿,穿上鞋。”

所有人都在喝酒,喝醉之後,又一窩蜂地往大缸裏跳,爭先恐後地要親手抓“第一美人”,結果被活活淹死不少。當時長願就待在鳥籠裏,看著那些屍體繞著自己飄,飄一會兒,就會被美人樓的龜公用鐵鉤拖出去。

鳳懷月聽得心裏發麻,宋問則是在發麻之余,又多了幾分對美人的疼惜。但長願卻並不為那段非人歲月而感到悲痛欲絕,更不需要任何人的疼惜,他只是覺得自己倒黴,但倒黴又不是自己的錯,所以該痛不欲生的另有其人,幹他爹的。

宋問:“好。”

長願不解:“好什麽?”

宋問:“幹他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