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翌日, 海面上的霧氣越發濃而不散。

花端端道:“你有沒有覺得,其實陰海都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千絲繭。”同樣脫離於修真界之外,先是如瘋草蔓延般構建著所謂“極樂之地”, 然後在繭內世界成形後,又開始蠢蠢欲動地窺探繭殼以外的廣袤萬千。

“野心總是會膨脹的。”鳳懷月趴在船舷上, 看著遠處幾乎要變成墨色的海水, “對了,早上我剛剛收到魯班城傳來的書信, 說在寧島主的幫助下, 那些暴動的千絲繭已經被壓下去不少。”

花端端用胳膊肘搗了一下他,興致勃勃地問:“喂,越山仙主與那位寧島主, 是不是有點苗頭?”

鳳懷月搖頭:“看書信,不大像。”再看看據說與年輕時的彭流很像的大侄子,就更……感覺這光棍至少要打一萬年,因為彭循竟然直到現在都還沒想通,為什麽紅翡要一見自己就躲。

“不就是臉癟了一點嗎?”小彭百思不得其解, 那又不是她的錯, 是因為遭受了陰海都賭坊老板以虐殺為主要形式的殘酷對待, 這不是羞恥, 而是旗幟!

小宋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最後化為一根豎起的大拇指,你的是真的厲害。

另一頭,杜五月正在高聲招呼著船工。所有商船上的人幾乎都在忙碌,因為最後一場海市馬上就會開始, 而陰海都那些臭名昭著的黑木商船也會一起出現, 至於黑木商船的新主人、陰海都小都主會不會同行……花端端問:“他若真的來了呢?”

鳳懷月道:“來了正好, 我有些事想要問他。”雖然這些事的答案,有許多其實已經擺在了明面上。他稍稍呼出一口氣,繼續道:“現在想想那三百年於我而言,實在荒誕得像是一場夢。”

“有了這一回的教訓,正好也讓你改改到處亂撿人的毛病。”

“你現在倒是說得頭頭是道,三百年前可是你同我一起撿的他。”

花端端手一攤,所以嘛,現在我被你賣到了風暴之眼。長安城,內陸中的內陸,這輩子頭一回出海就承接了這麽一個撕裂颶風的好活,可見年少時欠下的債,遲遲早早都要還。

鳳懷月面不改色:“你可以。”

花端端抱怨:“我哪裏就可以了。”

鳳懷月理直氣壯:“你不是說為我傷心苦修了三百年嗎?”

花端端語塞,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覺得那三百年很不值。

彭循與宋問帶著船工,也將藥材鋪了滿船。大家已經經歷過了許多次海市,對這一套流程已然十分熟悉。東西擺放整齊之後,天也就完全暗了下來。陰海都,本就混混沌沌一片朦朧,日頭下沉後空氣就更厚重,余回擦了擦手上的水,道:“怪不得驅寒除濕的靈草在這一帶被炒成天價。”

司危道:“今夜似乎要落雨。”

兩人此時都是禦劍停於半空,裹滿水的雲沉沉壓著,看起來處處都裹著雷。余回道:“倘若那只鬼煞當真來了,你要如何?”

“不會如何,阿鸞的靈骨還在他手中。”

余回有些稀罕,難得見你有如此冷靜講理的時候。甲板上鳳懷月正在同彭循說話,司危看了兩人一陣,忽然道:“替阿鸞多擋幾層。”

“多擋幾層?”余回乍一聽,還沒反應過來,“擋什麽,障眼法?”

司危點頭:“是。”

余回是極擅長障眼法的,繪出的易容符甚至能騙過司危。為了避免今晚被黑木商船上的人看出端倪,他也的確一早就為所有人多做了一層遮掩——除了鳳懷月。他奇怪道:“我以為所有與阿鸞有關的事,你都想親力親為。”

“你來。”

“為什麽?”

司危與他對視。

余回:收起你這冷酷的祖宗樣!

障眼法是小事,只消一揮指,但這指為什麽需要自己來揮,余回心裏開始沒底,甚至胡思亂想,覺得這個人是不是已經悄無聲息虛弱到了連最低末的符咒都沒法再繪,正欲細問,背上卻被司危面無表情地一拍——

“什麽東西?”

“轟隆隆!”

一聲巨雷於半空炸開,將所有商船上的人都驚得魂飛魄散,紛紛擡頭來看。而余回更是差點吐血,他在一片嗡嗡嗡的嘈雜耳鳴裏,不可置信地顫聲問:“你竟然給我貼引雷符?”

司危:“證明一下,免得你以為我快死了。”

余回:“……”

被這聲驚天動地的雷聲一轟,所有人都開始搭建雨棚,避雨咒如鳥雀般亂飛。花端端忽然道:“來了。”

鳳懷月立刻擡頭看向遠方。

漆黑的海面,漆黑的夜空,成為了漆黑船只的最好掩體,它們看起來就好像一座又一座飄浮的山巒。

彭循嘀咕:“這烏漆嘛黑的,要怎麽做生——”

一句話未說完,天地間猛然就亮了起來,強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緩了半天方才看清,那竟然是漫天飛舞的深海明珠,一顆萬金,而此時天上總有數萬顆,正盤旋在黑木商船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