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登徒子

寒汀閣裏,謝執剛慢慢吞吞飲完一盅藥,捧著杯木樨蜜水,蹙著眉小口小口地往下咽,好壓一壓舌根處散不去的苦。

貓在榻角處沒精打采地趴著,拿前爪墊著下巴,毛茸茸的長尾枕在腹下,一雙眼好似琥珀珠子一般,眨巴眨巴,委屈地盯著謝執瞧。

它大約也知道自己闖了禍,也不敢似尋常那般大搖大擺地上榻去,只臥在腳凳旁,軟綿綿地叫兩聲,聽起來可憐得很。

謝執將一盞蜜水喝盡,瓷盞擱去床頭木格,拿帕子揩幹凈手指,這才輕飄飄地將視線移到貓身上去。

“咪嗚,”貓叫得愈發黏人,半直起身子,兩只前爪搭在榻沿,圓圓的橘色腦袋拼命朝前伸著,試圖去蹭謝執的手背。

謝執好整以暇地盯著它的小動作看了一會兒,才大發慈悲地屈起手指,在榻沿輕輕敲了兩下。

貓得了大赦,“呼”地一下蹦上了榻,緊著往前湊兩步,將毛茸茸的腦袋抵在謝執掌心,極為討好地蹭了蹭。

謝執胡亂揉了它兩下,撈過來隔著被子摟進了懷裏,指尖在它額上輕輕點了點。

“闖了多大的禍。”

“還敢撒嬌。”

貓暖融融的,抱在懷裏像新灌的湯婆子,又因著心虛而格外乖巧,動也不動,謝執覺得身上骨頭酸疼,索性就揣著它暖手用。

阿拂掀了門簾進來,端了盅紅棗雪蛤,把床頭的空瓷盞收了,又將燉盅遞去謝執手上,捎帶著在貓腦袋上虛拍了一記。

“它倒結實,受了那麽一遭罪,瞧著也精神得很。”

謝執自瞧見那盅湯羹起就開始蹙眉,拿小銀匙慢吞吞地攪著,半天也不見往口中送。

“精神麽?”他朝貓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又不必被按著灌一堆苦藥下去,自然精神。”

阿拂不為所動,“姑娘覺著藥苦?”

“剛好這雪蛤裏擱了冰糖,甜絲絲的,阿拂特意晾了一會兒才端上來,姑娘直接入口吃剛好。”

謝執說不過她,又自知理虧,再不情願,也只得將裏頭的湯羹一口口地咽完了。

阿拂在一旁監督著,待瞧見燉盅裏頭幹凈了,又斟了茶來好叫謝執漱口,將一幹器具都拿滾水燙了,洗凈收好。

忙完了一串子事,剛進了內室,又聽見謝執低低地咳了起來。

“今年秋好容易才有些起色的,”她忙著替謝執順氣,拿了沓幹凈的帕子來塞進這人手裏,瞧見後者單薄的脊背,眼眶忍不住微微紅了,“這下又不知道要耽擱到什麽時候了。”

“早知這般,姑娘就不該往儋州來這一趟。”

“平白遭了多少罪。”

謝執咳了一陣,略好些,擡眼瞧見小丫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微微笑了笑,很難得地輕輕在她發頂拍了一記,“原就是每年都咳。”

“儋州京城都一個樣兒。”

“幾日就好,又不是要死了,還值得哭?”

“呸呸呸,什麽死了活了,”阿拂連著呸了好幾聲,“姑娘可不興說這樣的話。”

說著,瞧見謝執尖尖的下巴,又低落道,“幾件衣裳都寬了。”

“帶扣都要比從前束得多。”

“哪裏就一樣了。”

“寬了就寬了罷,”謝執拿手揉著貓橘色的耳尖兒,“再做新的就是。”

說到此處,他想到了什麽,聲音微微一頓,隨即如常道,“這回不必再裁裙衫了。”

“照著從前的衣裳做就是。”

阿拂還未反應過來,“姑娘是說……”

“也不必再叫姑娘了,”謝執打斷她,淡淡道,“還叫回公子罷。”

“公子?”阿拂微微一怔,“那……往後都不必掩人耳目了嗎?”

“不必了,”謝執搖了搖頭,垂眼道,“也沒什麽掩的了。”

阿拂已然猜出了丁點始末,頓了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周少爺那邊……”

聽著公子的語氣,周少爺大約是發現了什麽端倪。

可若真是東窗事發,何以到如今都靜悄悄地,沒個動靜。

“隨他去吧,”謝執斜靠在軟枕上,烏黑發梢垂在肩頭,貓瞧著有趣,伸爪子躍躍欲試地想要撲下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大不了……”

他似乎是要說些什麽,可手指落在枕邊,很輕地動了動,指腹從流蘇墜子上蹭過去,最終也沒將那句話說完。

大不了什麽呢?

連謝執自己心底也不大清楚。

那夜在池邊,風是冷的,水是冷的,只有落在額上的吻帶著溫度,那一小片肌膚像著了火一般地發燙,熱度一路沿著,直燒到了頰上。

謝公子自小到今,頭一回被人輕薄,竟連還手的余力都沒有。

更可恨的是,這人親過自己之後,竟然……竟然就這樣走了!

趁人之危,行為不檢,這般負心薄幸的無恥之徒,簡直枉讀了多年的聖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