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逢雪客
暮時天光昏暗,風愈發緊。
晴雨巷中,家家門戶緊閉,不聞人聲,只盡頭那間舊酒肆半掩著門,從細窄的縫隙裏透出一點橘黃的暖融融的光。
雪粒子撞在門板上,掀起窸窸窣窣的聲響,雪地上落了昏黃的光影,打遠處瞧,像灑了一地流霞。
酒肆正堂裏,阿拂坐在小板凳上,搓了搓手,對著指尖呵了口氣,拿火鉗去撥爐下的炭。
動作間,身下板凳“嘎吱”一聲響,將她唬了一跳。
“你就小氣成這樣!”她沒好氣地朝櫃台裏叫,“店開得破破爛爛不說,連條好凳子都尋不出來!”
“待會兒若是摔著公子,有你好看的!”
林沉剛凈過手,掌間捉了柄雪亮的匕首,從眼前的洗剝幹凈的整羊上片了薄薄一片,拿刀尖挑著,移去了手邊擱著的蕉葉盤裏。
盤中已經整整齊齊排了一溜,色澤鮮紅,薄如蟬翼,瞧著叫人食指大動。
“你懂什麽?”
林沉挑了挑眉,手指微動,挽了個幹脆利落的花弧,“打聽消息的地方,自然越不起眼越好。”
“若換做四時居,日日車水馬龍,你同公子還好來?”
他片好了一盤,打量幾眼,覺得甚為滿意,這才將匕首洗凈撂下,手臂舒展,伸了個懶腰。
羊肉不能失了鮮味,他將碟子擱去冰塊上鎮著,另揀了條板凳,坐去阿拂身邊。
“旁的不說,你單看那位周少爺查了我那麽久,到底也沒查到這兒來。”
“可見此處保險得很。”
阿拂白了他一眼,拿掌中的瓜子丟他,被他一偏頭,靈巧地躲了過去。
桌上擱著攢碟,林沉隨手從裏頭拿了個橘子,剝了皮,撂進炭上,又將阿拂先前埋在火裏的板栗扒拉出來。
板栗除了殼,漏出一點甜香氣息,他丟進口中,同阿拂閑聊,問道,“上回那簍蜜橘甜嗎?”
“若覺得好,改日我再叫人送。”
“可免了吧,”阿拂提到橘子就要皺眉,“還說送東西呢,”
“若沒那一回,也不至於被周少爺撞見,起了疑,懷疑到公子頭上去。”
不然哪來後面那麽多麻煩事。
單那一簍橘子,公子不吃,只她一個吃了不知多久,到最後再瞧見時臉都發青。
林沉聽得好笑,忙賠禮道,“上回是我想的不周,才叫你同公子吃了苦頭。”
“下回一定再謹慎些。”
又問,“那周少爺當真沒為難你們?”
先前事發,他擔心周府有危險,原是要想法子,先將謝執同阿拂接出來。謝執卻傳了消息,只叫他靜候其變,見機行事。
林沉為人最是疏懶,原本樂得借機避避風頭,休整一番,誰知搬到酒肆來沒清閑幾日,就又有新的口信傳來。
也別太靜了——謝執提醒——好歹我如今算是你的人,你若半點動靜都無,總不太像話。
林沉叫那句“你的人”唬了個跟頭,待弄清了原委,明白那位周少爺誤會了什麽,笑得險些打了掌中定窯的蓋碗。
自家主子都發了話,林沉沒好跟周瀲客氣,象征性地鬥了幾回,就故意咬了對方拋出來的餌,借著機會,不動聲色地同靖王搭上了線。
阿拂丟了一把瓜子皮,語氣裏頗有幾分驕傲。
“公子是什麽人?”
“這天底下能欺負得了公子的人還沒出世呢。”
除了堂少夫人的苦藥湯子,她就沒見公子怕過什麽。
“那倒是。”
林沉對這話是信的,可瞧見阿拂的模樣,總不肯叫她得意,挑了挑眉道,“阿若叫你跟著來,不是說要保護公子安危?”
“我怎麽聽著,倒像是公子反要護著你一般?”
阿拂瞥他一眼,並不上當,“同你說不上。”
“況且,”她撥了撥火,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有些微妙,“公子身邊……如今怕是輪不著我來護。”
看看那日周少爺闖進寒汀閣,把自家公子攬進懷裏的模樣,就跟抱著什麽失而復得的寶貝似的。
若真有哪個不識相的敢動公子,只怕這位周少爺比皇帝還要先跳腳呢。
林沉擡了擡眉,心照不宣,“周瀲?”
阿拂抿著唇,當是默認。
林沉同她相識多年,這人心中想什麽,他如何看不出來。
“你瞧著他好?”
“也說不上極好,”阿拂微微蹙起眉,視線落在跳躍的焰頭上。
“只是對公子那份心思難得。”
“就為這個?”林沉不以為意地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滿京城裏,對公子有心思的能繞著護城河排三圈。”
“就連上頭坐著的那個,”他嗤笑一聲,“你以為那一位的心思就幹凈?”
只是礙於身份,遮著掩著,不敢露於人前罷了。
“和你說不清楚,”阿拂扁了扁嘴,“總之不大一樣。”
“京城裏那些,瞧著公子跟狼見了肉似的,眼都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