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見新人

“……少爺?”

周瀲指間握著杆湘妃竹筆,正對著案上一沓白宣出神,聞言,才擡起眼,“怎麽?”

“小的給您換一張?”清松朝著那紙努了努嘴,無奈道,“叫它弄成這樣,您待會兒怎麽好寫?”

紙上落了一串墨色梅花印子,罪魁禍首正在案頭筆洗旁臥著,聽見清松開口,懶洋洋地舔了舔前爪,耀武揚威地“咪嗚”一聲。

周瀲:“……”

他將筆擱去一旁,伸臂把貓抱進懷裏,在那張毛絨絨的圓臉上捏了兩把,搖了搖頭笑道,“什麽時候溜進來的?”

“剛來就做壞事,”

“怎麽,替他報仇?”

貓在臂彎裏胡亂撲騰,氣咻咻地伸爪要去拍他周瀲的手,被他反手捉在了掌中。

“他派你來的?”周瀲捏著貓爪晃了晃,“自己不來,倒叫你來給他出氣?”

他說著,聲音裏帶一點藏不住的笑,也不管貓聽不聽得懂,自顧自道,“就這樣怕見我?”

“少爺,”清松在一旁聽得糊裏糊塗,忍不住道,“您同它說個什麽勁兒?”

“它聽了,難不成還能跑去同謝姑娘學一遍?”

“您要真想傳話,養只鸚鵡都比它強些。”

周瀲思索一瞬,“也是。”

他記得如意巷裏頭就有一溜兒禽鳥鋪子,只是不知謝執喜歡什麽顏色的毛羽,哪日帶他一道去挑一挑才好。

“是什麽啊,”清松語塞,盯著自家不開竅得主子,簡直要嘆起氣來,“要鳥什麽用,您有什麽話,就該親自去同謝姑娘講!”

“難不成還叫人家一趟趟地往咱們這處跑麽?”

“姑娘家都要面子的!”

“……再等等吧,”周瀲不知想到了什麽,不大自在地垂下眼,將貓擱去地上,隨意拿話搪塞清松,“先前廚房不是送了魚幹麽?去揀些來給它吧。”

一人一貓被支去了樓下,周瀲將那張印了梅花爪印的紙揉了,丟去一旁字紙簍裏,偏過頭的一瞬,露出的半幅耳根微微泛起紅。

那夜他將謝執安置睡下後,再不敢在寒汀閣中停留半刻,腳步匆匆地回了住所。

焰頭仍在心底烈烈灼著,無半分止歇之意,他在榻上輾轉翻覆,眼前盡是謝執膩白的耳垂和那雙被情/yu逼紅的眼,熬了半夜,實在耐不住,還是將手偷偷探進了被子中。

天再亮時,他逡巡良久,到底也沒好再往寒汀閣去。

真論起來,他還在謝執那兒掛著“不是斷袖”的名號,那夜種種,一時鬼迷心竅,連個由頭都無。

謝執喝醉了,才被他趁人之危,輕薄了一回。待醒轉過來,還不定要怎樣著惱。

有什麽法子能將人哄好呢?

素來智計無雙的周少爺罕見地犯了難,掌中的筆幾乎涮禿了毛,也沒什麽頭緒。

後半晌,不等周瀲將法子想出來,閣中先來了人。

周管家立在堂前,笑眯眯道,“近兩日落了雪,老爺心裏惦記您,特意吩咐前院廚房做了您最愛吃的糟鵝。”

“老奴來傳句話,晚飯時候,還請您往前頭用,老爺要同您說說話呢。”

周瀲吩咐清松將人扶了,神色和悅,“周瀲記下了。”

“煩勞周伯,替我謝過父親掛懷。”

待送走了人,進了室內,周瀲很輕地吐出一口氣,方才面上的幾分笑意倏忽褪去,半點不剩。

清松在一旁候著,看在眼裏,心中原本帶出的雀躍也不由得散了幾分,猶猶豫豫問道,“少爺……您不想去嗎?”

他原本當這是自家少爺同老爺彌補關系的契機。

自那次少爺為了謝姑娘闖竹軒後,兩人一直未再見過,府中任是誰都能瞧出,周家父子倆間有了隔閡。

少爺身邊又沒多少親人,葉老爺子那一支到底遠在別處,好容易有了這樣的契機,能叫少爺同老爺間的關系緩和些……

“說什麽呢?”周瀲瞧出他面上的擔憂,淡淡一笑,“一頓飯而已。”

“我許久未見父親,難得有機會在膝前盡孝,有什麽好推辭的。”

只不過——周瀲垂下眼,有些疲憊地想——父親從不會做無謂之事。

什麽惦記之類的說辭,不過是為了彼此面上好看。

這場飯,想來也不會如何簡單。

他突兀地想起上一次,他闖進竹軒時,周瀲質問的那番話,和那一雙冷冷的,飽含懷疑的眼。

骨肉親情,相疑至此。

他提了提唇角,勾出一個不成型的笑,重重地坐回了椅上。

著實沒意思。

***

前院,竹軒。

周牘夾了塊糟鵝放進周瀲碟中,低咳一聲,將竹箸擱去了筷架上,慢條斯理地端起湯盅,咽了兩口。

“我記得,你幼時就愛吃這個。”

周瀲握箸的手微微一頓,視線落在那塊胭脂色的鵝脯上,垂目低聲回道,“多謝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