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存私意
飲過祛毒的藥,下一步,便要以銀針相引,清去眼中淤血。
小程大夫備好了針匣,有那盞碎得徹底的瓷盞為鑒,施針之前,他萬分堅決地將室內除謝執以外的閑雜人等統統趕了出去。
阿拂新沏了壺君山銀針,斟了一盅,擱去周瀲身前的藤桌上。
眼瞧見後者繞著芭蕉下的石凳轉了三個來回,視線一下下地朝二樓那間雕花窗扇拐過去,一副坐立難安的神色,好笑之余,出聲寬慰道,
“少爺不必憂慮。”
“我們堂少夫人醫術最是精湛,京中最好的醫館便是他家開的。”
“他既說公子的眼睛能治好,那必不會再出岔子。”
周瀲應著笑了下,目光只挪開片刻,復又黏了回去。
“我省得。”
“只是……怕他覺著疼。”
即便程既醫術再精湛,銀針入目,也斷不會絲毫無感。
大約是極疼的。
偏偏,那人最怕疼。
隔著一層薄透茜紗,室內靜悄悄的,分毫響動也無。
周瀲垂眸片刻,低聲吩咐阿拂道,“去將上次愈傷的藥膏拿來備著罷。”
依著那人的性子,一聲不吭,只怕唇又該咬破了。
阿拂一頭霧水,卻也沒多問,應了一聲,便往一旁庫房中去尋了。
院中一時只剩了周瀲一人。
貓先前隨著他一道被程既從閣中趕了出來,獨自百無聊賴地撲了會兒草葉子,豎著尾巴往周瀲腳邊蹭。
周瀲伸出只手,有些費力地將它撈進懷裏,在它橘色的耳尖上輕揉了揉。
“你擔心他?”
圓溜溜的一雙貓眼盯著他瞧,輕輕“咪嗚”了一聲。
周瀲很輕地嘆了口氣,拿額頭抵上它的。
“我也是。”
似乎自這人進了周家宅院,生病,受傷,中毒,一樁接著一樁,馬不停蹄。
大約這裏真不適宜叫謝執待下去。
周瀲正想著,幾步之外,紅漆院門“吱呀”一聲輕響。
一人一貓循聲去瞧,門縫裏,清松鬼鬼祟祟地探了個腦袋進來。
左顧右盼一番,待瞧見他後,忙伸進手,一臉緊張地朝周瀲招了招。
周瀲拿手指抵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四顧之下,見阿拂仍在庫房中未見影子,便放下貓,輕悄悄地走去了門旁,跨過門檻,隨手將院門在身後輕掩住。
“查得如何?”
清松忙回道,“真叫少爺料著了。”
“您從竹軒出來沒多久,老爺那處就吩咐了備車,悄悄從側門出了府。”
“初一那小子偷偷跟在後頭,眼瞧著那馬車拐進了吉祥巷裏頭。”
周瀲神色一凜,語調微沉,“他進了哪一戶?”
“可打聽了?”
“打聽過了,”清松忙道,“那戶真同您說的一個樣,家中常年只有位婦人,領著幾個孩童,還有位年輕些的少爺。”
“初一特意多守了些時候,”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道,“停了會兒,竟還瞧見了從前在咱家做過活的下人。”
“就從那戶人家門裏出來的,駕著車,載了他家那位婦人出門。”
看來謝執先前所說,當真半點不錯。
自己那位未過門的庶母同幼弟,當真被周牘藏在了吉祥巷中。
塵埃落定,真相大白,周瀲說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情緒。
初聞時的那份驚怒好似雲煙過境,盤桓數日,掙紮著彌散,所剩無幾。
若周牘當真連發妻都下得去手,那外室之事,又何來的稀奇?
不過是念著葉家勢大,葉老爺子積威猶在,才不敢動作罷了。
至於那位叫周牘藏起來的二少爺——有了刺殺一事在前,周牘便是顧著面子,也要施些懲戒,不至輕輕放過。
此番著急出府,大約便是為著此意。
如此以來,年關時那位二少爺若想順順當當入了周氏族譜,只怕不是什麽易事。
只是不知其中,究竟有靖王幾分手腳?
周瀲沉吟片刻,示意清松附耳過來,低聲交代了幾句。
清松一雙眼驟然睜得老大,眨巴幾回,不可置信般地看向周瀲。
後者面色寒肅,微微頷首,伸指又在唇上略比了比。
“此事你親自去。”
“絕不能叫旁人知曉。”
“是。”
清松顫著聲應下,片刻之間,額上已出了層薄薄的汗,勉力提起精神,行過禮後,往園子中去了。
周瀲在門邊又垂眸站了片刻,回轉過身,重推開門時,卻只見阿拂立在門後,懷中抱著貓,似是專意等了他許久一般。
周瀲微驚過後,隨即鎮定下來,開口,用了肯定的口吻,“你聽見了。”
“不錯。”阿拂點頭。
“聽了多少?”
“沒多少,”阿拂將貓往懷中攬了攬,“也就是聽見周牘去了吉祥巷裏。”
周瀲:“……”
那不就是全聽見了?
“所以,”阿拂擡頭看他,目光如電,“此次暗中布局,傷了公子的人,是周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