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初埋計

正月初五,瑞雪初消。

紅螺巷中的靖王私邸迎來位不速之客。

“周世侄不嘗一嘗?”

靖王端居上首,捏著杯蓋,輕描淡寫地撇去盞中浮沫,掀了掀眼皮,朝著人道。

“可是嫌這杯中茶入不得口?”

“王爺說笑。”

周瀲居於下首,斂著眉,眼中神色微動,擎著杯盞淺啜一口,淡聲道,

“茶湯清冽,余味醇香,確是難得一見的好茶。”

“果真?”

靖王擡眼,視線落在周瀲面上,忽而一笑,朝著一旁的管事招了招手,懶懶道,

“去取些來包好,走時給周世侄帶上。”

一旁管事覷著眼色,忙適時應聲,又堆著笑,向周瀲道,

“這可是歲貢的梧山寒翠,滿京裏去尋,統共只有一二斤。”

“王爺素日裏從不拿來待客的。只周少爺今日來,才肯叫下頭人送上來的。”

“多謝王爺好意。”

周瀲起身,行過一禮,目光落在靴前一小片青磚地上。

“家父喪儀,得蒙王爺關照,遣了人來吊唁。”

“先前事務繁忙,脫不開身。今日得空,特來拜謝。”

“世侄客氣。”

靖王擱了茶盞,低咳一聲。

“我同令尊一見如故,援引為知己。”

“而今驟聞此等慘劇,心下戚戚,實在可惜。”

“斯人已逝,世侄……也要多珍重自身,切莫哀毀過甚才是。”

“多謝王爺體恤。”

掌心被刺得生疼,周瀲擡起眼,眼中猩紅一片,滿含悲切之意。

“周瀲此來,除致謝外,另有一事煩求王爺。”

“還望王爺念在同家父相交一場的份上,肯援手一二。家父泉下有知,必有感念。”

“噢?”

靖王心念一動,神色卻不顯,略擡了擡眼,淡淡道。

“不知何事?賢侄但講無妨。”

“若本王有可援手之處,必將略盡一二綿薄之力。”

周瀲聽罷,驀地提聲,聲調裏含了輕微的顫抖之意。

“家父之死,並非偶然。

“而是被歹人戕害致死。”

“那害人的真兇至今逍遙法外,冤情似海,還望王爺能為家父做主,擒拿真兇,以告慰家父在天之靈。”

靖王手中茶盞在桌面上輕磕一聲,沉沉悶響。他看向周瀲,銳利的目光好似鷹隼一般,要將人由內而外看個透徹。

後者立於堂下,眉眼微斂,眼眶尚透著紅意,肩頭微微顫抖,似是當真極為悲憤。

一瞬沉默後,靖王略坐直了身,聲音沉沉地開口。

“世侄,令尊逝世,本王知你心中郁結,一時亂了方寸也是有的。”

“可這謀害之事非同兒戲,輕易可誣賴不得。”

上首之人未再開口,詭秘的沉默裏,周瀲擡起頭,目光自下而上,同靖王直直相對,斬釘截鐵道。

“周瀲所言句句屬實,斷不敢有誣賴之語。”

“數月前,曾有人假冒周府中人,以庶母幼弟之名蒙騙家父,妄圖混淆視聽,侵占周府資產。”

“家父不察之下,險些便要開宗祠認族譜中了歹人奸計,落入彀中。”

“虧得周瀲提醒,方才恍然一悟,未釀出此等大錯。”

“只是那歹人見行騙不成,便起了殺心,一不做二不休,先是趁在下乘車出行之際於城外設伏,妄圖謀害在下性命。而後更是生出毒計,暗算家父。”

“可憐家父操勞半世,竟命喪於歹人之手。”

周瀲說到此處,語音顫抖,雙臂平擡過目,朝著端坐上首的靖王重重一拜。

“周瀲忝為人子,不能護家父安穩,此生唯願將歹人擒拿歸案,以命抵命,方可告慰亡父在天之靈。”

謝執先前教他抹在袖口處的胡蔥汁液倒真起了用處。

不必如何矯飾,一雙眼已然熏得通紅,不住落下淚來。

停了不知多久,堂上的靖王終是慢悠悠開了口。

“竟是如此麽?”

“儋州此等民風祥和之地,竟也有這般駭人聽聞之事。”

“世侄可曾查探清楚,那歹人當真是假扮成了令尊家眷?”

周瀲垂下眼,“自然。”

“家父家母年少相伴,情誼甚篤。家母過身十余年,家父始終不曾松口續弦,此時儋州城中人人稱頌,王爺想來也曾風聞過一二。”

“歹人居心叵測,行騙不提,還妄圖毀損家父聲名,實在可惡至極。”

靖王:“……既是如此,便無怪乎賢侄這般著惱。”

“賢侄只管放心。本王回頭定同儋州衙門囑咐兩句,著令他們認真偵辦此案,若果如賢侄所言,其中另有隱情,定不會將那真兇輕易縱過。”

“王爺厚義,周瀲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周瀲行過一禮,卻不起身,又道。

“周瀲一介白身,無以相奉,而今唯願為王爺驅使,鞍前馬後,無以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