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竹軒火
府衙大獄。
謝執從獄卒手裏接過燈籠,微一擡眼,道了一聲“有勞”。
一旁的阿拂從袖中取了塊碎銀子,正要塞去獄卒手裏,被後者忙不叠地推手擋了。
“姑娘客氣。”
“公子是貴客,祝大人特意交代過,小的哪好拿您的銀子。”
“您且進去就是,左手最裏頭那間。”
他說著,伸手替謝執指了指,神色裏帶了幾分赧然。
“好叫公子知道,咱們先前並不敢如何慢待周少爺。”
“便是牢子,也擇了最幹凈的一間。”
“只是這地方,到底不好多待。”
“公子您說過了話,還是早些出來得好。”
“有心。”
謝執微微頷首,朝阿拂道,“你不必進去了。”
“去街上隨意挑些愛吃的,等我便是。”
“公子……”
阿拂喚一聲,眼巴巴地看向謝執。
停了停,見著後者神色沒半分松動,只得垂著頭,懨懨地應了句“是”,眼瞧著謝執往前走了幾步,身影漸漸隱沒在拐角後。
***
最靠裏的牢房漏出一星燭火,在地上投出修長的一道影。
謝執立在柵欄外,靜靜瞧著裏頭桌畔握著書卷的人,眼底神色微閃,一掠而過。
停了不知多久,他擡起手,曲了指節,在木欄上輕敲了兩聲。
室間人聞聲,恍然擡頭。
燈影搖落裏,是再熟稔不過的舊時人。
“阿執……”
他瘦了。
這是周瀲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
柵欄外的人著了身月白衣衫,往日裏合身的,如今竟有些空蕩。
明明隔著那樣一段距離,他也能瞧見謝執眼下淡淡一層青影。
那些先前百般輾轉才下定的決心,只在這一眼裏頭,分崩離析。
周瀲在心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早該知道的。
那一日,他頭一回匆匆離了寒汀閣,不等謝執醒轉,簡直是逃一般地奪門而出。
便是不敢再瞧見這人一眼。
只多一眼,便要心軟,便再也做不了旁的。
他從來拿這人沒辦法。
況且是這回。
這人叫他這般算計了一遭,若肯輕拿輕放,那才是轉了性子。
果不其然。
謝執見他瞧過來,眼皮微掀了掀,將人從頭到腳打量個遍,似笑非笑道。
“許久未見,”
“少爺貴人多忘事,竟還記得謝執?”
“實在惶恐。”
饒是周瀲做足了準備,聽見這話,依舊沒忍住,失笑道,“不過幾日。”
“我便是再不濟,也不至於將阿執拋之腦後去。”
“不過幾日?”
謝執眉尖略挑了挑,涼涼道。
“是了,此處幽居僻靜,是再好不過的所在。”
“少爺樂不思蜀,自然覺著時間快了些。”
這語氣倒是熟悉,仿佛又回到二人初相識拌嘴時,話趕著話,從來半分不肯饒人。
明知情景不合,周瀲卻不自覺想要笑,瞧著那人微蹙的眉頭,不由往前幾步,伸出手,隔著欄杆,很輕地在上頭揉了一記。
“怎麽,難不成阿執這些日子度日如年麽?”
又微微笑著,低聲道,“動不動就要蹙眉。”
“改日該替你畫兩道又黑又粗的上去。”
被謝執沒好氣地拍掉了手。
“虧得少爺在此處,還惦記著這些風雅事。”
“牢子裏可沒得銅黛可用,少爺預備拿什麽?”
“燒火棍子嗎?”
周瀲虛著,拿指尖在他眉上比了比,笑著逗他,“也不是不成。”
“果真,還是阿執聰慧。”
謝執咬牙,冷笑一聲。
“不及少爺一二。”
周瀲神色微動,轉瞬如常笑道,“此話怎講?”
“謝執同少爺日日在一處,竟都不知少爺何時買通了我的人,又是何時尋著了書房密信。”
“少爺為人高義,成全人的事俱留著,連自家通敵謀反的證據信件都擱到我床頭上。”
“萬事俱備,只差架了爐子生上火,將自己燉熟了供謝執下酒。”
“如此聰慧,難道還不值得謝執誇一句,稱一聲謝?”
“你瞧見了。”
周瀲微微一笑,卻並無被拆穿的訝然,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謝執的手指仍抵在欄杆間,他伸過去,很輕地牽住,晃了晃。
那些周牘同靖王私下聯系的密信,決定著周家生死的密信。
他從竹軒的書房裏尋到後,一直收在匣子裏。
在那日清晨,連同字條,一並放去了寒汀閣。
連周瀲自己都說不清楚,擱下那沓信件時,心中究竟在想什麽。
或許,只是賭一賭。
他做不出的抉擇,便盡數交由謝執去做。
謝執如何做,做什麽。
他都認了。
“我能找到的信件,都在裏頭了。”
“另有一本賬冊,記著周家同靖王幾筆生意往來,就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