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秘密

四十分鐘後,車子緩緩停在路邊。

遲霧摁開安全帶,下車,“謝謝,我們扯平了。”

謝淮京嗓音含笑,“扯平。”

遲霧站在路邊望著黑色車子遠去,最後再也看不見。

像極七年前她站在路邊,看著那輛接他離開的車走遠,她想追,但鄰居爺爺說,那是他家裏來接他的,接他回去過好日子。

她仰頭問鄰居爺爺,“為什麽不接爺爺您一起離開呢?”

鄰居爺爺摸了摸她的頭,笑得慈祥,“因為爺爺不適合那裏,但阿淮得適應那裏。”

她不懂,回去的路上問鄰居爺爺,“那我可以去找他嗎?”

“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去找他了。”

她找到了,但他早已不記得她。

在她回答“不認識”後,謝淮京看著她好一陣,像在確認兩人是不是真的不認識。她覺得自己有些矯情,畢竟這麽多年了,他不記得也正常,但自尊心忍不住作祟。

他們不是匆匆一瞥,不是萍水相逢,他們做了近一年的鄰居,她看過他打了無數次籃球,無數次的一起上學,放學回家。

他清楚知道她的名字,小名。曾在她被人欺負的時候跟那些人打成一團,臉上掛著彩,和她一起坐在屋檐台階下,一邊吐槽她擦拭的力氣重了,一邊告訴她受到欺負要還回去。

她的母親在生她時難產而死,父親一個人將她撫養長大,什麽臟活累活只要給錢都去做,在某天通宵之後,工地發生事故,父親右耳耳膜嚴重損傷,但父親並不在乎,開心的告訴她工地老板賠了一筆錢,她可以安心上學了。

因為右耳失聰,他聽人講話變得有些困難,漸漸地許多人都知道父親右耳聽不見,嘲笑議論的時候也不再回避,她時不時在班裏聽見說“她爸是聾子”的話。後來村委會買了一副助聽器,有了助聽器,父親右耳能聽見一些聲音了。

小學畢業那年開家長會,有同學起哄打趣,說父親的助聽器是MP3,鬧著逼著她去取下來給他們聽一聽,她不願意,他們就將她圍在中間,你推我搡,她摔倒在地上,他們站在一旁笑。

他們說她。

“聾子的女兒,不會也是個聾子吧。”

“聾子不像,像個啞巴,都不開口說話的。”

“傻子吧,聾子的女兒叫傻子。”

“怪不得這麽吵,原來這麽多狗在叫。”

狂到不行的聲音,遲霧擡頭,看見松松垮垮穿著初中校服的謝淮京。

他跟那群人打了一架,身高優勢讓他占據幾分上風,但也被打得不少,人走後,謝淮京脫下臟得不行的衣服拎在手裏,朝她走來。

“能自己起來嗎?”

她點點頭,“能。”

她膝蓋擦傷了,好在校服是長袖長褲,不會讓爸爸發現。

“謝謝你。”她跟他道謝。

謝淮京將衣服搭在肩膀上,拽得不行,“別人欺負你就任他們欺負?你的手可以當拳頭用,打不過就踢就咬,實在不行就哭。”

她低著頭,“爸爸會擔心。”

爸爸如果知道她在學校被人欺負,會自責,會擔心,會覺得是自己沒有把她照顧好,她不能讓爸爸知道,也不能告訴老師。

爸爸掙錢養她已經很辛苦了。

謝淮京“嘖”了聲,像是覺得麻煩,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他又停下,扭頭告訴她,“下次你不想打架叫我,我叫謝淮京,初一二班。”

那是她和謝淮京的第一次見面,小升初後,她得知謝淮京的班級就在她班級樓上,並且他們家的距離就幾百米,他是轉學來的。

謝淮京在初中打架曠課出了名,成績每每都吊車尾,她時常撞見他翻墻打架,隔三差五臉上就掛彩,每次兩人都坐在學校門口便利店門口,想著待會兒他回家怎麽編理由蒙混過關。

那時每個班都有貧困補助的名額,她成為貧困幫扶對象,班級裏有對她好的,也有不好的,也會有同學用爸爸耳朵的事情開玩笑,他們用紙巾揉成的小球,將她的耳朵當成籃球籃筐,朝她臉上扔紙團。

放學的路上,謝淮京單手抱著球,跟那群人打架。夜晚,他們照例坐在台階下,她用棉簽沾了碘伏給他處理臉上的傷。

“對不起。”她說。

他今天一個人跟幾個人打架,手臂臉上都掛了彩。

謝淮京笑了,“對不起是這個世上最沒用的三個字。”他說這話時眉眼透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成熟,“逆來順受得不到寬容諒解,只會讓他們覺得你好欺負。”

“遲小五。”他喊她,黑眸揉著路燈的光,宛如星辰。

“啊?”她擡頭。

“不用聽其他人在背後議論的聲音,你並不比任何人差。”他看著她,“以後我保護你。”

他說這句話時桃花眼微微上揚,清瘦的身影在夜色裏一點點刻畫進她的腦海。那一刻的謝淮京,在發著光。或許也是從那時開始,謝淮京在她心裏慢慢變得不同,青春期情竇初開,她喜歡上了謝淮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