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難料

潘逸年在工地,和張維民等看著施工圖紙,地基回填已做好,給工人講解,接下來的圈梁、綁筋、支模、澆築注意事項。一晃至中午,待看到呼機信息,已過了一個鐘頭。

潘逸年解下頭盔,打電話過去,是美琪。美琪說,我在十六鋪碼頭,逸年現在過來一趟吧。潘逸年說,我在工地,正忙。美琪說,我聽講了。潘逸年說,嗯。美琪說,要結婚了。潘逸年不語。

美琪說,電話裏講不清爽,來吧,我們當面講。潘逸年說,講啥呢。美琪說,就算給我個交待。潘逸年說,沒有必要。美琪哽咽說,權當和我告別,最後一趟。從此,我不再打電話了。潘逸年不語。美琪說,剛剛有人跳黃浦江了。未等潘逸年開口,掛斷了電話。

潘逸年變色,朝張維民說,車子借我用用。張維民拋來鑰匙。潘逸年到停車場,開車拐上大渡河路,等紅燈時,一爿店門前,在放鞭炮,噼噼啪啪,像此刻的心情。途經金沙江路,看到華師大校門口,儕是年青人,前面交通擁堵,果斷棄走曹楊路,改道往武寧路,所幸決定正確,暢通無阻,靜安寺在做法事,香火迷蒙,和尚念經,梵音幽長,引的香客虔誠跪拜。

潘逸年心定了定,順著延安中路,一徑抵達外灘。尋位置停好車子,才發現,還穿著建築服,勞動布做的衣褲,沾滿泥土和石灰,用手拍拍,塵煙四散,還是汙濁。想尋家服裝店,換一套像樣的衣裳,一掏口袋,僅有幾只角子,忘記帶皮夾子。想想已經這樣,無所謂了。

往十六鋪碼頭路上,一家賣糯米油墩子攤頭,數年不倒,潘逸年湊前,要買兩只鮮肉餡,一只豆沙餡,等待的辰光,一輛巨龍公交車駛過,靠車窗坐著林玉寶,面孔驚惶失措。潘逸年則盯著油鍋,五味雜陳。

遠遠看到美琪,坐在長椅發呆,穿一件白綢連衣裙,胸前兩條飄帶,系成蝴蝶結,如一尊長頸白瓷瓶,纖薄易碎。美琪突然偏過頭來,望定潘逸年,潘逸年走過去,站著。美琪輕輕說,我每趟來到此地,就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幸福時光。就感覺,逸年還在身邊,人也不傷心了。潘逸年沉默。

美琪說,來坐吧。潘逸年說,不坐了。美琪說,就坐一歇辰光,兩三句話的事體。潘逸年說,不坐了,坐下,就不是兩三句話了。美琪站起來,走近兩步,潘逸年後退兩步,美琪再走近,潘逸年再退。美琪流淚說,我何時成洪水猛獸了。潘逸年說,我從工地來,一身汙濁,霞氣難聞。美琪說,沒關系,我不嫌。走近到潘逸年胸前,仰臉說,逸年。

潘逸年沒再後退,嘆息一聲。美琪說,為何嘆氣呢,要結婚了,該高興呀。潘逸年不語。美琪說,要嘆氣,也是我嘆氣,我不高興。潘逸年不語。美琪說,娶的是林小姐吧。潘逸年說,是的。美琪說,我們談戀愛三年,慘淡分手;和林小姐呢,認得三個月,就要結婚了。這感情事體,要到哪裏說理去,太不公平了。潘逸年不語。

美琪說,逸年歡喜林小姐麽。潘逸年不語,美琪說,不歡喜為何要娶呢,就為了讓我死心,是吧。潘逸年說,結婚後,倆人同一屋檐生活,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再生兒育女,總會生出感情來。美琪說,可那不是愛情,充其量算做親情。潘逸年疲憊說,對我來講,足夠了。美琪哭泣。潘逸年說,美琪,做人不能太貪心,既要也要,結局只會慘烈收場。我們儕要面對現實,此後往前看,勿要回頭了。美琪落淚不止。

潘逸年說,該講的、不該講的,儕講了,美琪,我走了。美琪說,逸年來時,沒給我買油墩子。潘逸年說,我忘記了。擡腕看看表說,得走了。美琪大聲說,走吧,走吧。潘逸年心底躊躇,不過一瞬,轉身離開,沒走兩步,忽覺腰間一緊,是美琪,緊靠過來,面孔貼牢後背。潘逸年掙不脫,唯有說,衣裳全是灰,松手吧。美琪說,我不嫌。潘逸年說,我嫌。

美琪說,逸年,我們還會見面吧,老天爺安排的見面。潘逸年說,或許吧。美琪說,我要假裝不認識麽。潘逸年啞聲說,倒也不必,魏太太,可以稱呼我潘先生。美琪渾身僵硬,胳臂不自覺一松。潘逸年大步往前走,未曾回頭,經過地下通道,把一包糯米油墩子,給了瞎眼乞丐。

玉寶趕到韓紅霞家,韓紅霞躺在床上,聽到開門聲,坐起來說,玉寶。淚如泉湧。

玉寶走近說,哪能回事體,小葉如何了。韓紅霞抱住玉寶大哭。玉寶沒響,拍背安撫,待韓紅霞情緒漸平靜,去倒了杯白開水過來。

韓紅霞吃完後,難過說,儕是我的錯,我要愧疚一輩子。玉寶說,講吧,講出來好過些。韓紅霞說,自從曉得,小葉在巨鹿路的經歷後,我就趁上班休息空档,攔住小葉,長談了一次。玉寶說,談了啥。韓紅霞說,我讓小葉要對劉文鵬開誠布公,劉文鵬應該有知情權,坦白和信任、寬容和諒解,才是情侶的相處之道。小葉說會考慮考慮。過去大半個月,我遇到劉文鵬,我說,小葉講了麽。劉文鵬說,講啥。我隨口說,小葉在巨鹿路小菜場事體。劉文鵬說,沒講。是啥事體。我說,我不知。劉文鵬說,瞎講有啥講頭,明明曉得,非要瞞牢我。我說,真想曉得,自己問小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