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來

深沉的天空中潛藏的雲朵散開,一枚彎彎的月牙露了出來,盡灑銀輝。

兩人又這麽坐了一會兒,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靜。

“謝屹忱。”寧歲忽然叫他。

謝屹忱側眸:“嗯?”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他凝視著她:“羨慕我什麽?”

“不知道,就感覺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做什麽都無拘無束。”

又或許是羨慕他,沒有什麽真正牽絆憂心的事情,可以不受到任何掣肘。

壓在心頭的石頭拿掉了一半,還剩下一半。

老人家的身體不如以往,看著都受罪,插管又透析,不知有多難受,但是生了病就是這樣,很多事情都只能聽天由命。

寧歲小時候和外婆不太親,因為住的距離比較遠,經常一兩個月才見一次。再加上夏芳卉是個很獨立的女性,和寧德彥組建家庭之後沒要過家裏一分錢,自立門戶,走動也不太頻繁。

後來大點了、懂事點之後,寧歲才慢慢感覺出來,其實媽媽和外婆之間有齟齬。

她有旁敲側擊地問過,夏芳卉沒說,後來有一次酒醉才透露出來,說外婆為了幾塊錢斤斤計較,不讓她買零食,正是發育的年紀也不給吃肉,連吃的菜也都是冰箱裏囤好幾天的,都快爛掉了。

只有逢年過節,才可能勉強吃上一頓豬油炒白飯。

還有,她穿的衣服也都是舊的,縫縫補補又三年,褲子上全是各色布丁。

每次同學們一起在操場做早操的時候,夏芳卉站在一水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中間,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當年夏芳卉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學,因為學費貴,外婆不同意供她,讓她早點出來打工,外公又是個妻管嚴,不敢有異議,所以夏芳卉一直是個大專學歷,也是前幾年抽空才考了成人高考,拿到本科學位。

以前是窮,但也沒窮到這個程度,夏芳卉一度覺得,外婆就是不舍得給她花錢。所以她才在物質上拼命對寧歲好,想把自己以前缺失的都補償回來。

這種不溫不火的相處方式直到寧越出生,兩人才說開。

那時過的是苦日子,老一輩的思想可能都是那樣,樸素,節儉,溫飽還沒解決的時候,想不了別的。都是倔強的人,別別扭扭地給對方遞了台階,這才順勢而下。

後來寧歲在周末就時不時往外公外婆家跑了。外婆對她這個親外孫女格外大方,過年給她的紅包也很厚,總是慈祥寬容,也很支持她的各種決定。

夏芳卉不讓寧歲做的事情,比如說喝汽水吃方便面,有時候外婆還會悄悄給她準備。

外婆還有一雙巧手,會織毛線,還愛看諜戰片和懸疑片,暑假的時候一老一小就會貓在沙發上看一天電視劇,外婆還教她織圍巾,勾各色花樣圖案。

然而現在。

時間過得太快,好像是一晃眼,老人家的頭發就全白了。

如果,她只是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話,人能不能一輩子不老呢。

那樣就可以,互相陪伴很多很多年了。

……

“寧歲。”謝屹忱的聲音自一旁傳來,寧歲偏頭,看見月光淺淺映在他眉眼,睫羽密密匝匝覆下一層疏薄的影,“你羨慕我自由。其實我也很羨慕你。”

她怔了下:“羨慕我什麽?”

謝屹忱低下頭笑笑:“大概是有人管吧。”

寧歲對他的家庭,其實一直不是特別了解。只是從各種傳言,從新聞裏,從同學的口中聽來的,拼湊成一個大致的模樣。

她想他的父母應該很忙,沒空管他,所以他初中的時候才不住在家裏,還學會自己做飯。

“從我記事開始,父母就一直為了公司在四處奔走。他們總是跑各地出差,偶爾回來一下,把我交給我大伯大媽照顧。”

謝屹忱坐在長椅上,坐姿懶散地靠著,手裏就一直拽著那根鞋帶,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

“其實當時我覺得挺酷的,別人的爸媽都是二十四小時嚴格看著,只有我爸媽不管我,一走就是好多天,回來還會給我帶禮物。”

後來才發現這種情況很不好玩了。

基本上就沒有一家三口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的時候,父母總是來去匆匆。謝屹忱從來不怕黑,因為小的時候晚上沒人陪他睡,必須克服掉這樣的毛病。

小學的時候常常去大伯家玩,蹭吃蹭喝蹭睡,大伯大媽待他很親,小時候數學英語的啟蒙都是兩人教的。

他調皮,但是很聰明,貪玩也有個度,不像堂哥那麽明目張膽,出去跟人打架,總鬧得一身傷回來,最後被大媽脫了褲子按在沙發上揍。

但是哪怕再親,謝屹忱依舊覺得自己給大伯一家添了麻煩,這年頭多養個孩子要花的錢不少。

所以一到初中,他就自己在外面租了個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