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知子恒殊

帳外,腳步聲逐漸遠去。

帳內,裴琰起身,慢條斯理地將燭火剔亮,坐回椅中。衛昭卻仍斜躺在竹榻上,並不擡頭,只是專心看書。

裴琰又慢條斯理將盤上棋子拾回盒中,帳內,只聞棋子丟回盒中的“啪嗒”聲及衛昭手中書頁的翻動聲。

待將最後一顆棋子拈回棋盒中,裴琰忽然一笑:“三郎,寶璃塔那局棋,咱們當日並未下完,三郎可有興趣,再一決高低?”

衛昭將書一卷,淡淡笑道:“少君相邀,自當奉陪。”他悠然起身,坐到裴琰對面。

二人不疾不緩地下著,不多時又下成了那夜在寶璃塔中的對峙之局。眼見裴琰在西北角落下一子,衛昭卻懶懶的在中盤落子。

裴琰擡眼盯著衛昭,衛昭嘴角含笑,卻不說話。

裴琰微笑道:“看來,三郎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觀了?”

衛昭悠然笑著將右臂搭上椅背,斜睨著裴琰:“監軍監軍,本來就只是在旁看著,少君要如何行軍布陣,我只看著,並上達天聽,無需插手。”

裴琰平靜頃刻,展眉笑道:“三郎,咱們不用象那夜一樣,再用拳頭一較高低吧?”

衛昭輕笑:“少君若有興趣,我正有些手癢。”

裴琰卻淡淡一笑:“三郎,我還真是佩服你,這麽沉得住氣。”

“過獎,”衛昭淺笑:“衛昭得見長風騎軍威,對少君也是打心眼裏佩服。”

裴琰身子稍稍前傾,緊盯著衛昭:“三郎,咱們不用再遮遮掩掩,我等了你數日,你也回避了我這麽多日子,可現在,時間不多了。”

衛昭從容地看著他:“時間不多,少君想辦法抓緊時間,誘薄雲山進攻就是。行軍打仗,皇上有嚴命,我不得插手過問。”

裴琰與他對望,唇邊漸湧冷笑:“原來那夜在寶璃塔,三郎說願與我攜手合作,全是推托之辭!”

衛昭面帶訝色:“少君這話,衛昭可有些承受不起。少君要我想法子讓聖上委我為監軍,我便盡力辦到;這一路,少君如何行事,我也全是按咱們定好的回稟聖上,可有不妥?”

裴琰眸光一閃:“既是如此,那我現在,還要三郎幫忙,三郎可願意?”

“不知少君還要衛昭如何幫忙?”

裴琰盯著衛昭,語調沉緩平靜:“我想請問三郎,薄雲山軍中,哪一位,是你的人?!”

衛昭沉默須臾,道:“少君這話,我有些聽不明白。”

“三郎,你這可就不爽快了。”裴琰冷冷一笑:“你不但知道薄雲山這麽多年來的謀逆行徑,還知道姚定邦在朝中所做一切。你讓蘇顏將姚小卿殺死,奪走他手中的情報,引姚定邦一路南下,終在長風山莊利用我將他除去。你再用姚定邦的死,讓薄公誤以為謀逆證據落於皇上之手,將朝中暗探悉數除去,最後一道假聖旨將其逼反。你又讓這個人將薄雲山穩在牛鼻山,靜看時局如何發展。三郎,這一切,你不要告訴我全是你一人所為。薄公軍中如果沒有你的人,你能做到嗎?!”

他語調漸轉嚴肅:“而且這個人,必定是薄雲山的心腹,必在薄軍中潛伏多年,是他最信得過的人。三郎,他是誰?!”

帳後草地中,傳來蟲鳴聲,帳內有些悶熱,衛昭淡淡而笑,並不言語。

裴琰卻放松了些,低頭看著棋盤,漫不經心道:“三郎,咱們不能再拖了,若是讓宇文景倫拿下河西府,這亂局,再非你我所能控制。”

“少君大可以先去河西抵抗桓軍,卻要跑到這牛鼻山,我已裝作視而不見,本就有些對不住莊王爺,若是河西府失守,是少君作繭自縛,與衛昭無關。”

裴琰一笑:“三郎對莊王爺有幾分忠心,咱們心知肚明,不用多說。我只告訴三郎,這幾日內,田策自會將高國舅的人馬和錢糧逐步損耗,到時若是抵不住桓軍的進攻,他便會率軍往西邊撤退。”

衛昭嘴角不可察覺地抽搐了一下,旋即冷笑:“少君這是在威脅我嗎?”

“不敢。”

衛昭冷冷道:“當日在寶璃塔,少君便是這般威脅,逼我與你合作,現在又來這一手,你真當我蕭無瑕是好欺負的嗎?”

他倏然起身,便往帳外行去。裴琰身動如風,將他攔住,衛昭袍袖一拂,裴琰仰面閃過,右手急伸向他。“嘭嘭”數響,二人瞬息間過了數招,勁氣湧起,齊齊後躍數步,帳內燭火被這勁風鼓得悉數熄滅。

黑暗之中,裴琰呵呵一笑:“三郎,這不是京城,你傷已痊愈,若是一意要走,我攔不住你。但你走之前,我想聽聽你的條件。”

衛昭沉默不語,半晌方淡淡道:“少君果然爽快。”

裴琰轉身,將燭火點燃,微笑道:“三郎請。”

衛昭轉回椅中坐下,與裴琰對望片刻,緩緩道:“少君要我幫你拿下薄雲山,可以,我也辦得到。但我想少君再下一道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