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小沫憋寶下

竇占龍料事如神,這一天是口北各個商號盤大賬的日子,此時的財貨最多。果然在當天夜裏,城外的大軍突然嘩變。亂軍一刀砍了統兵軍官的腦袋,聲稱這狗官勾結八大皇商克扣軍隊糧餉。各營將士紛紛呼應,叫囂著去找堡子裏的八大皇商索要糧餉,點起火把殺奔城門,又擔心守軍不肯開門,經過二鬼廟時,高聲招呼乞丐、流民:“想發財的跟我們走,砸開商號,搶錢搶糧食!”二鬼廟四周的破磚窯裏,住著成千上萬個叫花子,廟裏頭也不下千八百人,大夥一聽要去搶錢,心裏都長草了。鎖家門惡丐當中,至少一多半做過強盜,都恨不得趁火打劫,反正天塌下來有當兵的頂著,不搶白不搶,誰願意成天要飯啊!

大羅羅密正對著金蠟燭看亮兒,忽聽廟外來了亂兵,忙從供桌後繞出來,分開眾人擠到門口,肥碩無比的身軀往山道上一攔,口中斷喝一聲:“呀——呔!誰也不許去!我看哪一個敢動?”擱在以往,憑著他手中打遍了三十六個討吃窯的掩身棒子,一眾乞丐看見他就哆嗦,誰敢輕舉妄動?此刻兩手空空,如何鎮得住那麽多乞丐?他自己也覺得不對勁,手裏頭怎麽沒抓沒撓的?而且沒有了肩上搭的團龍褂子,底氣似也不那麽足了。成千上萬的乞丐亂哄哄地往山下一沖,立時將大羅羅密擠倒在地,活活踩成了一個大肉餅!

數千亂軍手舉火把,裹挾著上萬個乞丐殺到城門口,又有堡子裏的乞丐跟著作亂,裏應外合打開了城門。堡子裏雖有駐軍,卻不敢接戰,也攔不住這麽多人,何況還有不少和亂兵串通一氣的,紛紛扔下兵刃棄城而逃。亂軍和乞丐不費吹灰之力沖入城中,挨家挨戶地撞開商號大門索要錢物。有幾位東家舍不得掏錢,或是錢不湊手,拿不出現成的銀兩,想要對付幾句討個活命,亂軍不容分說,紅著眼當場就殺人,然後有什麽搶什麽,比土匪下手還狠。

八大皇商財大氣粗,各家都是墻高門重的深宅大院,如同一座座堡壘。前院臨街的一面開門做買賣,一大家子人,連帶管家仆從、丫鬟老媽子,全住在後宅。所謂樹大招風,以往並不是沒來過賊匪,各家也舍得花錢,雇了不少看家護院的武師,甚至備了火器。可是這一次不同以往,院墻再結實,擋不住成千上萬的亂軍,家裏那幾杆老槍夠幹什麽用的?前邊的剛打躺下,後邊的又上來了,搭著人梯翻進去,看見人就殺,看見值錢的東西就搶,家中女眷但凡年輕或有點兒姿色的,全讓亂軍裹在被褥卷裏扛走了。臨走還得放把火,一時間火光四起,哀號慘呼之聲不絕於耳。

皇商中財勢最大的肖老板,聽說堡子裏來了大批的亂軍,乞丐也造反了,心知守是守不住了,想跑也跑不了,可嘆偌大個家業,竟要斷送在自己手上了,實在愧對列祖列宗,一咬牙讓店夥計打開大門。老頭兒胡子頭發全都白了,肚子比二十年前又大出去兩圈,拄著拐棍站在院子當中,賠著笑臉迎接亂軍:“軍爺辛苦,進來喝口茶,歇歇腳!”亂軍折騰了小半宿,還真是又渴又累,他們仗著人多勢眾,不怕一個糟老頭子耍花活,當即闖入院子,用刀指著肖老板:“算你個老棺材瓤子識相,少搶你點兒!”肖老板命人端茶倒水,擡手往身後一指:“我們家的財貨全在庫房裏,各位盡管自取,甭跟我客氣,能拿多少拿多少!”一眾亂軍喝足了水,爭先恐後擁入庫房。肖老板一使眼色,讓店夥計在外面鎖上庫房大門,扯開嗓子怒罵:“挨千刀的王八蛋,上閻王爺那兒搶去吧!”下令點火,將進去劫掠的亂軍全燒死了。夥計們為了活命也把心放橫了,紛紛點起火把、掃帚往庫房裏扔,眾人拾柴之下火勢驟長,霎時間哀號滿室,陣陣焦煳之味直鉆鼻孔。不過城裏的亂軍、乞丐太多了,這場火還沒燒完,後面的亂軍又沖了進來,亂刀砍死肖老板,將整個大院套子搶了個精光。

損失最小的一家是福茂魁。當年和竇占龍做生意收棒槌的姚掌櫃,如今當上了大掌櫃。城裏剛一亂,他就派幾個得力的夥計上了屋頂,備好開水和救火的水激子。等亂軍圍住福茂魁,他先命人以鳥銃示警,又拿水激子朝亂軍噴射。這種水激子青銅打造,四尺多長,專門用來救火,水柱能噴出數丈遠,從裏面射出滾燙的開水,噴在臉上、手上得禿嚕一層皮,誰也靠不了前。亂軍無心戀戰,在這一家耽擱久了,反讓同夥占了先機,口北有錢的商號多得是,搶不了這家還有下一家,轉頭又去劫掠別的鋪戶了。

亂軍和乞丐鬧騰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撤出去。平常有交情的弟兄,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攜帶贓物分頭逃遁。有的嘯聚山林落草為寇,有的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也有膽兒大的,回老家買房置地娶媳婦兒,後半輩子吃喝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