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是誤入皇宮的山靈1

是夜, 月明星稀,夜風微涼,窗外樹影婆娑, 殿內燈火通明。

窗外雖有風聲,但是靜候在殿中的宮女太監們低垂著頭顱,連呼吸聲都輕到幾不可聞, 燭燈燃燒的噼啪聲都快要把他們的呼吸蓋過去了。

一身龍紋黑衣的高大男人正襟危坐於桌案之前, 他劍眉星目, 不怒自威,於燈光之下懸臂提筆,一絲不苟地批閱手邊堆積成了小山的奏折。

毫無疑問, 這便是當今的帝王了。

——大宣皇帝, 紀明晝。

今年是紀明晝登基的第八年,二十五歲的皇帝已經牢牢地將朝政大權握在了手中。借皇帝年幼垂簾聽政的太後被幽禁於後宮, 妄圖染指皇權的臣子一個個被斬於午門外, 大宣上下真正地成為了他的囊中之物, 他本應該安枕無憂了。

是的,本應該。

然而從去年初春開始,大宣各地大小動亂不斷, 更有旱災降臨, 西北的大片田地顆粒無收。他前腳派人運糧賑災,後腳東南就有洪水泛濫,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各州府連連告急。

紀明晝忙得腳不沾地,夜不能寐, 就在為了災害百姓殫精竭力之時, 被打壓下去的那些貪妄之人再度死灰復燃。

數月前, 竟有言官進言,天災不斷,他這個皇帝應當遵循前例,向上天奉上罪己詔。

紀明晝冷冷地看著跪於大殿中朗聲進言的言官,面上表情幾可凝霜。他輕輕一擺手,殿外侍衛入內,將此出言不遜之人拖了下去,打入天牢,永不再錄用。

罪己詔?

笑話!

天災與他何幹!

他紀明晝無愧於天下,無愧於百姓!

若他真的下了罪己詔,天災無法平息,那些散布謠言的幕後之人才要得意了。

但天下人似乎從眾者甚多,時至今日,旱災洪水已有緩勢,有關他“德行有虧,引得上蒼震怒”的謠言依舊沒有徹底終止。

德行有虧?

呵!

紀明晝只想大笑,若是指他幽禁太後德行有虧,誅殺叛黨德行有虧,那就有吧。

這樣的德行有虧……

多多益善!

但他終究還是受了謠言影響,胸膛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燒,且越燒越旺,使得他變得易怒易躁。

上位者當喜怒不形於色,紀明晝努力地排解壓制過,然效果不盡人意。

因為太後專權,勾結並與前宰相私通之事,當時年僅十六歲的他便對男女之事倒盡了胃口,至今後宮空無一人,也無一個朝臣敢提皇帝後宮空虛之事。

每每控制不住心中怒火之時,紀明晝就會前往練武場,接著刀槍棍棒肆意宣泄。

誠然,這樣確實有效果,但是當他大汗淋漓站在星月之下,舉目四望只有自己之時,他總是會生出一股濃烈孤寂之感。

可他是大宣的帝王,為帝者,本就是孤家寡人。

“陛下。”

立於青銅燭台下的大太監劉通道:“已是醜時一刻了。”

紀明晝毫不猶豫地停了筆,哪怕他手邊只有不到十本奏折為批改了,他還是放下筆站了起來,頗有些迫不及待地提步往外走去。

帝王出行應該是隨行者眾多才是,但無論是靜候在殿中的,還是守在殿外的,就算是大太監劉通都沒有在行禮後擡腳跟上去。他們還是像會呼吸喘氣的雕像一樣,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

因為帝王不允許他們跟從。

不帶一個隨從,孤身一人向著禦花園前行的紀明晝此時是緊張的,他還微微抿著嘴唇,胸膛裏的那顆心臟也更加有力快速地砰砰跳了起來。

一如今夜之前的數十個夜裏,又要比今夜之前的數十個夜裏更加緊張,更加……興奮。

是什麽能讓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如此?

紀明晝輕車熟路地在假山陰影中站定,他直直的看向前方,那裏有一顆四人合抱的桃樹。據說是前朝之時就已經有了的,乃是兩百多年前的前朝皇帝為他的愛妃種下的定情之樹,那樹上的花至今也是昔年的爛漫之象。

但他看的可不是這顆桃樹。

紀明晝安靜且耐心地等待著,同時,他逐漸放輕了自己的呼吸,直到與今夜的夜風同調。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天上皎潔的月光鋪滿了人間,於夜幕之下盛開得如火如荼的桃花被蒙上了一層輕紗般的朦朧。有點點熒光在月光下閃爍,一點一點,越來越多,漸漸地凝聚成了一條條如夢如幻的璀璨星河,如傳說中的帝流漿般自半空中蜿蜒流淌而下。

紀明晝的目光陡然變得異常的灼熱,他越發地小心隱藏起來,像是不願驚動林間最膽小謹慎的幼獸,艱難地收起自己的利爪和獠牙,只露出一身無害的柔軟皮毛來。

一陣柔和的光芒自那匯聚的星河中蕩開,一道纖瘦縹緲的身影緩緩顯現,紀明晝睜大了眼睛,不肯錯過一絲一毫。

那身影於半空中慢慢凝實,緩緩落下,長長的山青色後擺遮住那雙白皙瑩潤的赤足,烏黑的發直直地垂到了地上,頭上戴著一頂仿佛用瓊枝玉蕊編成的花冠,撫平被夜風吹拂起來的衣擺的手如同最好的羊脂白玉,寸寸精雕細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