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像是花芽在食堂那邊覺得杜淩雯晦氣。

杜淩雯在寢室裏呆坐在床上很久。

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知道到大城市裏來畢竟會有不同於她生活處境的人。

特別是在以成績論優劣的大學校園裏,她一個被推薦上北大的工農兵學生,跟正兒八經考學上來的絕對是兩碼事。

她使勁全力才能被推薦入學, 家裏把唯一的一頭牛“無償”贈與給幾個村的聯合大隊, 撒潑打滾讓其他人不要爭取北大的推薦, 父母帶著她挨家挨戶的乞求借路費,她才得以來到海城。

因為窮, 從蘭州過來的路費她家攢了幾個月。

然而世界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殘酷,她覺得是一筆巨款的路費在同寢室的女同學這裏壓根不值一提。

只需要你來我往的一兩句話,就能輕輕松松定下去往上海購物的行程。

她坐在床邊上,兩個拳頭緊緊抓著床沿。

她突然站起來, 往墻角的立櫃那邊去。

花芽的櫃子還沒來得及買鎖頭,被她使勁甩著打開門。

花芽的衣服都是顧聽瀾親手打包,裏面的衣服乍一看很低調,但多看一眼就會發現版型和面料都很出挑。

杜淩雯伸手摸著最上面的,跟她身上一樣的布拉吉。明明都是布拉吉, 可花芽的布拉吉面料讓她分辨不出是什麽高級料子, 疊放在櫃子來, 打開來看根本沒有褶皺不說,還垂垂的。

她又翻了翻別的衣服, 忽然發現衣服的兜裏基本上都被人放著錢。有一兩元的有五元的。看起來不像是遺忘, 反而是擔心她想買零食和水忘記帶錢。

這樣被人呵護的感覺,杜淩雯從沒有品嘗過。

杜淩雯洗一天的碗只能得到五角錢, 除了洗碗還要幫那對夫妻老板照顧小孩, 洗衣服做飯。時不時還會被老板娘罵幾句。

她覺得自己的五角錢掙得比別人五元錢都難。

花芽衣櫃上面放衣服, 下面放的是鞋子。

除了學校要求早鍛煉要穿的白球鞋外,還有紅皮涼鞋、小黑皮鞋、千層底的花布鞋。

杜淩雯拿起其中一雙黑皮鞋, 用手按了按鞋面。自然的小羊皮紋理和她腳上的假皮革果真可以一眼看得出區別。

杜淩雯想起周文芳說她的話,她不得不承認這話說的沒錯,的確是沒穿過真正的皮鞋,所以別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的真假的區別,在她眼中根本分辨不出來。

她把花芽的衣櫃關上,看到立櫃和墻的空档裏還放著一排橙子口味的汽水。

她忍不住又把周文芳的衣櫃打開。

裏面的衣服樣式雖然不及花芽的時髦洋氣,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面料。

周文芳的衣櫃下面同樣是好幾雙好皮鞋和滿足各式需求的其他鞋子。

杜淩雯再次打開花芽的衣櫃,發現門側上面還掖著一疊數不清多少的飯票。

她看到上面無數張葷菜票眼睛不由得發直,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你幹什麽呢?”黃鸝從外面走進來,手裏端著飯盒,隨口問一句。

她隨口的一句話嚇了杜淩雯一跳,她摔上衣櫃的門就往外走。

杜淩雯無法體會自己的心情。

她無法相信自己剛剛的舉動!

為了能順利上學,她提前三個月到了海城,找到一家夫妻小作坊,給人家洗了三個月的碗,攢出來的夥食費。

她這麽辛苦也就算了,憑什麽花芽隨隨便便就往衣櫃裏塞上那麽多張飯票!看起來不珍惜不說,更覺得多一張少一張是無所謂的事。

黃鸝剛坐在書桌邊準備吃飯,看到離開的杜淩雯重新折返。

“小杜,輔導員找你。”

杜淩雯說:“知道了。”

她拿起飯盒,打開飯盒,飯盒裏面放著用黃色橡皮筋綁著的飯票。

清一色的素菜票。

而每張飯票上都被她寫著日期,她仔細算了三四遍,這些飯票可以支持她念完上半學期。

她已經跟夫妻作坊說好,過年的時候她不回家,繼續給他們幫忙掙取下學期的夥食費。

其實她本不必過得這麽節省,打工三個月掙出來的錢大半被她用來買布料和頭繩,以至於這個學期必須摳摳搜搜的過。

她從沒想過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這麽大,沒料到到學校第一天就讓她有了深刻的體會。

杜淩雯拿著飯盒往北食堂去,一路上心情非常復雜。肚子裏似乎裝著酸水,一路走一路酸的她心疼。

要不是軍訓太辛苦,晚上她都不打算吃飯,省一餐算一餐。

她買好素菜和五個苞米面窩窩頭。一兩飯票可以換五個窩窩頭,夠她吃兩天。

她不好意思在食堂裏吃的這麽寒磣,她端著飯盒從北食堂出門,走到斜對面的圓形小花園裏。

小花園裏有幾套供學生晨讀的石制桌椅,她便打算在那邊躲著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