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七盞燈
奉詔真武祠,正殿前方是方磚鋪地的廣場,廣場中心放著一座能到人胸口高的大香爐。
秋石這個時候本來已經繞過香爐,把各方派門的前輩送到下山的台階前。
但那條長長的台階上,卻正有幾個挎著腰刀、做兵卒打扮的人,擡著一具蓋了白布的屍體上山來。
領頭的那人看起來是個官比七品的把總,身材雄壯,上前兩步,抱拳說道:“是秋石道長嗎?”
秋石被一種不安的感覺所包裹,手指下意識的彎了一下,說道:“正是貧道。”
那人有些惻然,說道:“是這樣的,都指揮使大人原本派人向真武祠求藥,但久候不至,老夫人病體難支,於是又派本官分三撥人馬急行探問,卻在出交州府的時候,見九鶴道長漂在水上……”
周圍僧道眾人紛紛側目,臉上神情不一而足,但都夾雜著幾分掩飾不住的震驚之色。
韋頂公失聲叫道:“怎會如此?!”
秋石一言不發,急行幾步,要伸手去揭開白布,卻被把總一攔。
他驟然扭頭,眼中浮出幾條猩紅的血絲。
那把總心頭一驚,連忙解釋道:“九鶴道長身上似乎有劇毒,我有幾名兄弟碰到他之後,倒斃當場,還是用竹竿將他挑到岸上,架入馬車運來,秋石道長切勿貿然觸碰。”
說話間,把總刀鞘一偏,用刀鞘末尾挑起白布一角,露出下面一張慘白、發灰的面孔。
秋石全神貫注的看著這張臉,雙拳緊握微顫,喉結滑動,發出一道嘶聲悶吼。
旁邊僧道眾人湧來。
“九鶴道兄!”
三清觀的致遠道長在近處看了一眼,悲慨長嘆,從袖裏抽出三根線香,持咒念誦。
“上清洞玄,晃朗太元,清凈法體,全身而墜,三五火車,祛邪破瘴,靈官大將軍破穢來謁,急急如律令。”
致遠道長一篇法咒念完,手裏三根線香一合,揉成了一把香粉,往九鶴道長身上一撒。
那一把香粉無風自燃,千百點火星伴著一陣強風吹過,揭開白布。
火光香氣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向下墜落,籠罩在九鶴道長全身上下。
沒了白布掩蓋之後,九鶴道長的屍身更顯悚然,心口處有一個穿透胸膛的窟窿,左臂脹大,比大腿還粗,五根手指如同紫蘿蔔一般。
右邊衣袖破損,小臂上有毒蛇牙印,那一塊皮膚都發皺、萎縮。
但隨著那些火星在九鶴道長的衣物、皮膚上,若隱若現,逐漸熄滅,香氣越發濃郁,浮腫的左手傳出像是放氣的聲音,漸漸恢復正常的粗細,右手的毒傷萎縮處,也重現飽滿,毒蛇牙印裏,流出兩道青血。
待火星盡滅,香氣淡去,致遠道長臉上卻更顯憤懣之色。
因為他發現九鶴道長的屍體上,除了這些毒傷之外,至少還有十四道邪咒余韻,假如不想辦法化解,再過幾個時辰,這屍身恐怕就要融化成漿。
陽蓮大法師踏前兩步,一身大紅法袍上,間雜著燦金、深綠的幾道色彩,幹枯嶙峋的赤腳往地上一跺。
咚!!
周邊十幾人都感到地面微微一震,一股似有若無的炎氣,從九鶴道長屍身下方沖騰起來,使周遭空氣都微微扭曲。
屍體道袍破損的一些地方,相繼傳出如同琉璃碎裂、枯木崩斷、厚紙撕扯的聲響,存在於那些地方的邪咒殘韻,被陽蓮大法師摧枯拉朽的破去。
只是在九鶴道長肚腹之中盤踞的幾道邪咒,還在負隅頑抗,散發出褐黃渾濁的一團微光。
陽蓮大法師眉眼含怒,一只手掌伸出,卻遲疑了一下。
只因九鶴道長的須發,已經在熱力烘烤之下微微卷曲,要是他再加催法力,只怕反而要先損傷九鶴道長遺體了。
“陽蓮大師,還是讓我為九鶴道兄盡一份心吧。”
戴著尖頂鬥笠、素白長袍的一個老婆婆,擡手示意,讓那幾個兵丁把九鶴道長的屍身放下。
這老婆婆,正是聖母廟的元元法師,也有親近者,稱她元婆婆,廟裏供奉的是百余年來受廣泛推崇的柳杏聖母。
柳杏聖母,在傳說中是玉皇大帝的小女兒,因跌碎了玉劍,受罰下凡,化身而成,以尖頂鬥笠為祈福信物,善能解人病老孤貧之請,在南洋,是一位上等福神。
陽蓮大法師收了炎氣,元婆婆摘下頭頂鬥笠,往前一拋。
鬥笠旋轉如輪,平平飛去,飛到九鶴道長腳下,又回旋過來,在他面部一繞,最後停留在肚腹位置,不斷旋轉,浮空不落。
那褐黃渾濁的微光,被鬥笠吸取得幹幹凈凈。
元婆婆把鬥笠接在手中,又拋了一回。
交趾諸多河流,基本都是紅河支流,水質渾濁,發紅發黃,九鶴道長從水中被撈起,身上也沾了許多汙水泥漬,剛才又被陽蓮大法師的法力烘幹,更顯得多處泥沙板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