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塵(3)

徐雲葭沒想到會在這看見裴郁。

雖然都姓裴,但裴郁並不住在信國公府,他是裴家大爺之子,可裴家卻沒有人喜歡他。

徐雲葭很小的時候就聽別人說他生來不詳,先是克死了自己的母親,後來還害當年的老國公在戰場上雙膝中箭,自此只能靠輪椅出行。

他從小沒了母親,裴家大爺又常年在外。

何況聽說就是那位裴大爺不喜歡自己這個兒子,即便回來也從不問起他的情況,任他自生自滅,於是底下的人跟著有樣學樣,不拿裴郁當回事。

徐、裴兩家交好多年。

徐雲葭小時候常去裴家,自然也知道這位裴小二爺過得多不容易,裴家人厭棄他也怕他,底下的奴仆也不拿他當主子。

她記得第一次見裴郁的時候。

那時她八歲,裴郁六歲,她牽著阿瑯去裴家玩就看到裴郁被幾個下人欺負。

寒冬臘月他就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腳踝都露了出來,鞋子也破了洞,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也不幹凈,看起來簡直比裴府最低賤的奴仆還不如。

明明比阿瑯還大一歲,看著卻十分瘦弱。

那些下人看到他們紛紛白了臉,徐雲葭那時經歷過母親的離開和祖母的離世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沒在裴郁的面前苛責他們,怕之後照拂不了裴郁反而讓他活得更加不容易,只能等他們離開再走到裴郁面前。本來是想拿帕子擦一擦裴郁身上的臟汙,可裴郁就像是一頭兇狠的小獸一樣,齜牙咧嘴低吼了她一聲就跑遠了。

那天阿瑯直接嚇哭了。

她也有些驚訝,她不明白為什麽面對那些下人欺負都無動於衷的小孩面對她的幫忙卻十分生氣……

應該是生氣吧。

跟個小狼崽子似的,齜牙咧嘴,還挺唬人。

不過雖然不明白。

但後來她每次去裴家都會帶一些飽腹的糕點和銀錢。

別的不好帶,也怕人發現,幾塊糕點和銀錢倒是不用擔心人發現,她每次都會放在裴郁院子外面的墻角處,然後拿一顆石頭擊進院子裏面提醒裴郁,最開始,裴郁不肯拿,即使看見了也當做沒看見,捧著一本殘缺的書背對著她,還會皺眉,露出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可幾次之後,糕點終於被拿走了,錢倒是依舊沒拿走。

知道裴郁的意思,徐雲葭之後便只給他送吃的,也給他拿過一些書,都是她自己看過的。

這是徐雲葭和裴郁之間唯一的聯系。

他們甚至沒說過一句話,只是一個放東西一個拿東西。

嫁進裴家那年,徐雲葭聽說裴郁科舉舞弊被抓了,裴家丟不起這個人,便由一向很少在家的裴大爺發話親自把他趕了出去,還把他在族譜裏面除了名。

其實徐雲葭並不信那個小時候即使再冷再餓也會捧著一本書拿枝條在地上寫字的少年會作弊,可那時,裴郁早就離開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有時候她也會想起裴郁。

想他一生命運多舛,從小就無依無靠,如今也不知道在哪漂泊。

可她那會也有心無力,家裏的事就足夠讓她費心了,何況還有一個整日要她立規矩的陳氏。

再見裴郁是一年後的事。

那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秋狩,她跟著裴有卿參加,未想會在那碰到裴郁。

他就站在天子的身後。

不再是以前的可憐清苦模樣,而是著錦服、戴玉冠,氣質和脾性倒還跟以前一樣,依舊還是沉默、孤僻的樣子,被那麽多人看著,連眼睫都沒動一下。

——就像一棵會呼吸的樹。

寂靜無聲。

那日去的所有裴家人都愣住了,幾番打聽才知道裴郁救了微服出巡的天子,再後來他從一介白衣輾轉幾番成為刑部侍郎,成為大燕最年輕的三品高官。

陳氏曾幾度擔心他會報復,不過這麽久過去了,裴郁從未登過裴家的門。

……

回憶戛然而止。

徐雲葭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裴郁也在看她,他生得其實十分俊美,若論相貌,就連裴有卿也比不過他,只是氣質太過陰郁,壓了那一份俊美,尤其是那雙黑眸,一眨不眨看著人的時候讓人覺得陰惻惻的,不敢多看。

徐雲葭對他大抵還有些小時候的記憶。

總記得他拿著枝條在地上偷偷寫字被她看到就惱羞成怒跑掉的樣子,很難怕得起來。

正想跟他打聲招呼就見他收回了視線。

這樣一來。

徐雲葭那原本要吐出的話也就吞了回去。

也不知道他的忌諱。

徐雲葭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進去。

雖說佛門寶地廣開大門迎各類香客,在這眾生平等,但這位裴大人如今年輕有為,又是天子親近之人,早不是從前能比,他若想一個人占著寶殿也是沒辦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