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郁

裴郁知道陳氏要跟徐家退親的事,那天陳氏派人去徐家的時候,他恰好路過聽到了,對陳氏的翻臉不認人,裴郁並不覺得意外,他這位二嬸看著端莊大度好說話,是名門貴婦的典範,可實則小肚雞腸、睚眥必報、利字當頭。

三年前他因病錯失秋闈,想來也是他這位二嬸使的手段。

他不曾說,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府裏根本沒有人會聽他說話,何況即便他們信了又如何,難道他們還會為了他去懲戒陳氏嗎?

不會的。

他們不可能因為他這麽一個不祥之人而去懲戒未來信國公的母親。

人心如此,人性如此,裴郁從不感到意外。

可那日在知道裴家要跟徐家退親的時候,不知道出於什麽緣故,他竟然也悄悄跟了過去。

他當然進不了徐家,只能躲在外面遠遠看著,他看到裴家人先是被人客客氣氣迎了進去,不到一刻鐘就被人用笤帚打了出來。

徐家父子親自出馬,一人手持長槍,一人手拿鞭子,裴家派過去的那些人全都嚇得直接從裏面一路跌跑出來。

那天他在外面待了很久。

從正午到日暮,再到星河代替斜陽,直到月上柳梢才轉身離開。

他聽說徐家鬧得厲害,也聽說她暈倒了,他知道她這麽多年的不易,徐家沒女主人,她的父兄又向來莽撞,她一個人既要操持家業,還要不時給自己的父兄收拾爛攤子,這種時候,被她視做親母的陳氏居然還派人上門退婚,她怎麽可能扛得住?

可即便知道,他也無能為力。

他連自己都救不了,何談救她?那天他一個人走在繁華的朱雀大街上,四周熱鬧繽紛,燈火如晝,而他看著天上迢迢星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麽的無能。

倘若他有能力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她受辱。

這兩日他下意識就會關注這件事,不知道她醒了沒,也不知道徐家打算怎麽做。今日特地去文軒齋買文房四寶,除了文軒齋會對采買文房四寶的客人送徐雲葭親自做的花箋之外,也是因為文軒齋是她一手打理的產業,他想著去那可以打探看看她的情況。

他在文軒齋故意逗留了很長時間,可惜他們什麽都沒談論,只不過看那位掌櫃唉聲嘆氣的模樣,想來是不太好。

裴郁很清楚他那位二嬸的脾氣。

這親肯定是要退的,她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娶現在的徐雲葭,更不會允許裴家有這樣一個親家,何況要退這門親的原本就不止是她,他那位二叔才是幕後吩咐的那個人。

除非裴有卿提早回來。

依照裴有卿在裴家的地位,他要是真的下定決心想娶,恐怕陳氏和裴興昭也沒法子。

可即便她日後真的進了裴家,恐怕也很難在陳氏手下討到好。

陳氏那樣的人,最容不得別人違抗自己的命令,尤其違抗她的那個人還是她一向疼愛的兒子。

裴郁以前從來不會去關心別人的事。

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在這世上,他只有他自己,他活到這麽大,甚至沒有什麽目標,就跟行屍走肉一樣。

讀書並不是他的愛好,只是因為他實在太孤獨了,考取功名也不是為了報效家國,而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他的生活就像一盆見不到底的汙水。

謾罵、侮辱、毆打……

他從小到大經歷的就是這些。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過死了也好,反正他本來就是不被期待不被喜歡的。

可他為什麽直到現在還活著?

大概……是因為他這樣活在陰溝角落裏的人也曾見過溫暖和美好。

那一點點從黑暗裏滋生出來的光像是在告訴他“這世界其實也不是那麽糟糕,活下去,或許你會看到不同的風光”,他就靠著這一點光這一點溫暖支撐著走了下來,直到今日。

那天在看到陳氏是怎麽對她的之後,他忽然萌生出了一股強大的念頭,他要考取功名,不僅是為了自己能夠走出這個地方,更是為了她。

他要走仕途、走到至高無上的位置,他要有一日在她需要的時候,能夠有本事護住她,他要這世上再無人敢欺辱她!

這是裴郁活這麽大,第一次有極力想去做的事。

不再僅僅只是為了活著。

也不再僅僅只是為了看那一點不同的風光。

而是有了想守護的人。

他現在是弱小,可他總有一日會強大的。

到那時——

無論她有沒有嫁給裴有卿,他都會想法子讓她過得好些、再好些。

可裴郁沒想到徐家竟然會主動過來退婚,他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上徐家父子是沒有說話權力的,他們要是能退,早在昨日裴家登門的時候就退了,這樁親事唯一能夠做主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