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袁野清的愧疚

徐沖從武英殿出去之後便一路沿著宮道往午門的方向走。

膝蓋跪了這麽久還是有些疼,徐沖斂眉,索性緩步慢行,心裏也在思忖著今日陛下那番舉動到底代表著什麽,他來時並不抱希望,想著就像悅悅說的,把權力交出去,保住這條命就好。

只要命在,別的都不怕。

就算沒了那點爵位,他也能帶悅悅和阿瑯離開燕京,他這些年的根基一直都在薊州,即便沒了薊州總兵的身份,去那也比留在燕京好。

反正現在悅悅也已經退親了,去哪裏都行。

但看他後面又是說起裴行時又是讓人給他拿藥,還有拿他跟範將軍做比較,倒不像是真的要趕盡殺絕的樣子。

不過徐沖現在已然看不懂自己這位舊友的心思了。

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麽,他索性也不再去想,總歸不會比預想得更差了,心裏又慶幸聽了悅悅的話,要不然還真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他其實怎麽樣都無所謂,只是悅悅和阿瑯……

他實在不想讓他們跟著他受苦。

尤其是悅悅。

她今日才跟裴家退了親,若是徐家再出事,指不定裴家那個賊婆娘會怎麽欺負悅悅!想到這,徐沖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他這一路走得緩慢,腦中也是跟走馬觀花似的閃過許多念頭。

估量著時間,也快到下衙的時間了,也不知道他那一份大禮,裴行昭有沒有收到?想到裴行昭很有可能會當著眾人丟臉,徐沖心裏就一陣暗爽。

讓他糟踐他的寶貝女兒!

活該!

“國公爺。”

前面忽然傳來一道男聲。

徐沖聽出聲音有些熟悉,停步擡頭,在看清來人時,臉色倏然一沉。

——來人居然是袁野清,他前妻的現任丈夫。

袁野清如今為二品左都禦史,穿著一身圖案為錦雞的緋色圓領官袍,頭戴烏紗,他跟徐沖一樣的年紀,長相卻截然不同。

徐沖高大威猛,看起來就跟山一樣。

而袁野清雖然也高,但這種高摻雜著文人風骨和習性,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株寧折不彎的青竹。

雖然已經四十了。

但還是能從袁野清的眉眼之中看出他年輕時的容貌,想來當年的袁野清應該是一位面如冠玉、姿態飄逸的翩翩青年,走到哪都會被人拋帕子擲花朵。

即便如今眉眼之間已有歲月痕跡,但他看起來還是溫潤的。

這一份溫潤與年少時相同,又因為摻雜了歲月的沉澱,讓他看起來更包容更寬厚。

他的臉色也跟徐沖不同。

徐沖即便受了傷也是看不出來的,可袁野清即便沒受傷也常年累月一副病弱模樣。

這蓋因他年輕時候吃過的苦頭。

說起來這個袁野清也實在是命運多舛,他自小失怙,後來又接連喪母。幸得姜舍然一家收養,在姜舍然的培育之下,袁野清考取功名,在沒出事以前,他曾是臨安解元,沒想到一心報考想入仕為大燕效勞,卻因為聽到有人買賣科舉考題而被人合謀殺害,雖然最後保住了一條性命,卻被人害得落下一身病痛。

徐沖聽說袁野清每逢寒冬就會風寒咳嗽,嚴重的時候甚至不能行走。

袁家每年都有不少大夫進府為袁野清診治。

他還聽說姜道蘊為了給袁野清找大夫去了許多地方找了許多人。

袁野清很慘,即便是徐沖這樣的人也覺得他很可惜,以他的才學本該順風順水入仕走翰林拜內閣,卻被人謀害,落得如今這種地步。

但慘歸慘。

徐沖還是不喜歡袁野清。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破壞自己家庭的人,雖然姜道蘊本來就不愛他,但在袁野清來之前,至少她還是他的妻子,還是他那一雙兒女的母親。

徐沖這輩子很少有嫉妒過誰,他自己就不差,徐家獨子,從出生就受盡爹娘的疼愛,入軍營也多的是人照拂關切他的,年紀輕輕就立了不少戰功,十七、八歲就被先帝封為平東將軍。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徐沖的這一生本該活得恣意快活,沒想到卻在姜道蘊的身上栽了跟頭,更沒想到會出現一個袁野清,害他成為全燕京城的笑話。

他生平第一次有喜歡的人,用盡一切心思對她也沒能把她的心焐熱,而袁野清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讓她一心念著他,甚至為了他不惜與他和離。

他怎麽可能不嫉妒?

徐沖嫉妒他也憎惡過他。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兒女都長大了,他從前沒報復過袁野清,如今更加不會。冷冷看了袁野清一眼,見他靜靜站在宮墻邊上,垂眸斂目,姿態恭敬,徐沖懶得說話,索性一言不發。

他沉著一張臉徑直從他身邊離開,連個字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