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所謂天子

鄭曜其實今天一大早就進宮了。

今日並沒有大朝會,然李崇這個帝王可不清閑,縱使有內閣和司禮監替他處理每日的奏折,可李崇自己要處理的事務還有不少,他雖不至於像太祖那般夙興夜寐,每日只睡兩個時辰,但比起先帝、甚至前幾任皇帝而言已經稱得上十分勤勉了。

先帝時期的十天一朝會也被他改成五天一朝會,另有內閣每日的省會幫助他了解如今外邊的事務。

不過這說到底除了李崇自身的勤勉之外,還是因為他不夠信任內閣和司禮監。

他自己還做皇子的時候就曾吃過司禮監那些太監們的虧,也見過內閣那些老頭是怎麽擅權欺瞞先帝的,所以自他掌權之後,便先後壓制了內閣和司禮監,分散了他們的權力,讓他們可以互相制衡,卻又不足以越過他這個皇帝,而後又設了錦衣衛專門探聽四處的消息,免得自己跟他那位後期昏聵無用的父皇一樣即便坐在龍椅上也依舊耳不能聽眼不能看,做個昏庸閉塞的無用帝王。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

可李崇為君者,看的不能只是眼前,國庫裏的銀子依舊不夠,熙宗年間丟得疆土也還沒有全部收回,分散給藩王的土地太多,落在百姓頭上的土地卻太少,還有給出去的權力也太多了……他若想要祖宗基業延綿子孫幾代而不毀,想要百姓真的安居樂業,就不能只苟苟於眼前的這些。

紅色長條案上,除了審閱完的奏折之外,還橫放著一張白紙以及兩塊令牌,兩塊令牌是徐沖當日拿進宮的,而白紙上寫的卻不是徐,而是鄭。

如果說李崇要處置徐沖是因為他如今的肆意妄為,枉顧皇權。

那麽對鄭家,則是真的忌憚。

中山王鄭雍川是先帝親封的異姓王,當年為他登基更是鼎力相助,這些年他駐守雲貴,鮮少回京,可李崇對他的忌憚卻從未消除過。

他所在的雲貴地勢險要,高山峻嶺、重巒疊嶂,雖不似中原富庶,然因天然的地勢,物產十分豐富,其中的礦產更是數之不清。

礦產可以鍛造武器。

雖然太祖年間就下了禁令,不準民間隨意采礦,更不許私自鍛造武器,但有違者,格殺勿論。

雲南那處亦有他親設的三司。

然人心難測,今年開春他就曾收到一封來自雲貴的密折,密折上面說去年新任的按察使娶了中山王麾下洪副將的女兒。

至於其余兩司的主使是否已經被鄭雍川收買暫且不得而知。

李崇對此並不抱期待,天高皇帝遠,縱使是在他眼皮底下,都有人敢冒著風險與鄭家交好,更不用說遠在雲貴的那些人了。

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李崇知道,其實只要天下一如從前,鄭家就不會反,可他不想做劉協,鄭雍川也不配做曹孟德,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這天下既是他李家所有,就輪不到他鄭家指手畫腳。

大殿靜悄悄的。

除了李崇之外,就只有他的貼身大太監馮保侯於殿下。

他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他知近來帝王心情不佳,自是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

那長條案上的白紙已經攤了一早上了,而他所侍奉的帝王也已經看了一早上了,馮保不知道上面所書為何,也不敢隨意窺測,他能這麽多年屹立於君王身邊不倒,靠得可不是那一點單薄的舊時情誼,而是審時度勢。

最是無情帝王家,何況還是坐在龍椅上的九武至尊,什麽該說、什麽能說、什麽能看,馮保心裏很清楚。

這也是為什麽徐沖這個天子曾經最信任的兄弟倒了,而他這個去了根的雜畜還能好好的待在帝王身邊伺候著。

殿外小太監往裏面張望一眼,跟他打著手勢表示鄭曜還在。

馮保手持拂塵讓人退下,而後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直到聽到上頭傳來茶盞落桌的聲音,他方才走過去給人沏茶,他依舊垂著眼睛不敢看長案上的白紙,直到水流聲停,他方才恭敬地開口:“鄭尚書還在外面候著呢。”

鄭曜是戶部尚書。

李崇挑眉:“還在?”

“是呢。”馮保笑道,“待了一早上了,今天太陽大,剛才奴婢出去看了眼,臉都快曬脫皮了,也不知道咱們這位尚書大人是有什麽要緊事非要見您不可。”

李崇聞言,嗤笑淡聲:“他鄭家哪件不是要緊事?”

馮保心下一驚,他自然不敢回這話。

好在李崇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隨手把桌上白紙一卷放於一旁就落了話:“讓他進來吧。”說完又道,“你親自去請。”

馮保輕輕誒了一聲,半點沒有為難的模樣躬身退了出去。

鄭曜還在外面候著,今日太陽大,他頭頂著烈日站了幾個時辰早就汗流浹背,眼皮也一點點被汗水壓著往下垂,就連呼吸也變得十分緩慢,倘若他不是還撐著一口氣,不敢倒,恐怕早就要昏倒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