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8章 引路的余淵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要是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就亂套了嗎?”

短劉海還沒有把鏡頭推入森林裏,已經花了三五分鐘來介紹監獄出現的背景了。林三酒仍舊坐在沙發上,一言不出地看著他,等他終於說完的時候,才微笑著說:“那你給我看看。”

她的微笑似乎讓短劉海反而有點緊張。他十指相交地摩擦了一會兒,其中一只手脫開了,慢慢擡起來,探進了空氣裏。

森林被拉近、放大了,無數樹身從兩側劃過,天光被樹蔭遮擋在外,仿佛走入了湖底一樣流動的幽暗裏。林三酒眯起眼睛,看到了森林裏的監獄。

農莊的房子都是遊戲玩家自己砍樹建的,沒幾個人是建築工人的後果就是,它們排列得雖然很整齊,但房子本身卻是歪歪斜斜的,大多都只是以木架子搭著幾塊布,說房子不像房子,說帳篷不像帳篷。假如居所都是這樣,那監獄得有多簡陋?怎麽能關得住進化者,不讓他們跑回農莊裏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就展現在了林三酒眼前,非常簡單。

在一個全是進化者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特殊物品;特殊物品之中,監禁、囚拘、限制類的,又算得上是常見大類了。看樣子,桃源鄉裏沒有它們的用武之地,它們就被全部收集起來了,用於囚禁罪犯。

幾個面黃肌瘦、頭發都被剪短,因此看不出男女的犯人,正在地上蹲成了一圈,各自搓洗著一大桶衣服;在他們身外,是一層光彩盈亮的氣泡,就好像是洗衣桶裏的泡泡飄出來、漲大了,把他們和小山似的臟衣襪都包住了。這樣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在森林裏遙遙地鋪開了,每幾棵樹之間都夾著一個泡泡,每一個泡泡裏都有好幾個人。氣泡裏沒人說話,人人都在低頭做著不同的工作。

氣泡只是囚禁道具的一種。在一條看似十分不起眼的草繩上,掛螞蚱一樣綁了足有五六個進化者,手腳都被捆起來,只有脖子在不斷扭動,嘴裏高高鼓著,不知道在咀嚼些什麽東西。

他們不像是在吃飯,因為沒有人會用這種表情吃飯,或者這樣躺在地上吃飯。他們先在左邊小山似的雜物堆上張嘴咬一口,躺下來默默地、像驢子一樣咀嚼一會兒,再把嘴裏的東西吐到右邊的地上。唾液、眼淚、嘴唇磨破了出的血、堅硬發達的咬肌,成為每一個人臉上都能找到的東西。

“犯人們也不可能坐在那裏吃白飯,怎麽能讓辛苦工作的好人,白養著監獄裏的壞分子?”

林三酒沒有問,短劉海卻主動解釋道,“他們都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這樣他們才有飯吃。像這種比較危險的,就會掛在草繩上,他們能活動的地方就只剩下了腦袋和嘴。別看只有嘴能動,也還是可以幹活的。”

“這幹的是什麽活……?”

“山裏可以用來養雞養鴨的東西不多,我們專門有莊民會收集一些谷殼、石子、枯樹皮之類的東西喂家禽。可是不夠細碎的話,容易傷到幼雞幼鴨,所以需要他們先嚼碎一遍,再去喂雞鴨,雞鴨就不容易被劃傷腸胃。”

林三酒點了點頭。屏幕上,風吹過了林海,沙沙的聲響遙遠而寂寥。

她讓短劉海把鏡頭拉高了一點,後者不情不願地辦了。鏡頭在半空中如候鳥遷移一般穿過森林之上,舒展開一幕又一幕的大地,畫面所覆蓋之處,全部都是由各式各樣的監禁道具所形成的監獄——農莊裏的那點人,不會有這麽多的監禁道具,大概後來的,就全都是遊戲裏自帶的了。人頭將一處又一處的林間空地占得滿滿的,各種顏色的頭發聚集在一處,就都成了烏壓壓的一片。一分鐘又一分鐘過去了,監獄仍然在綿延。

在鏡頭持續推進的時候,林三酒微微轉開眼睛,望著一只飛鳥從遠方畫面角落中一閃而過,沒入了烏雲連綿的天空。在被它拋在身後的大地上,黑壓壓的人頭起伏著,蠕動著,在靜寂之中只能聽見林海的沙沙聲。

她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問很多問題,但是她現在一個也不想問了。

“我們農莊的規矩很嚴格,”短劉海倒是覺出了自己有解釋的必要,像是強調一樣,慢慢地說:“為了大多數人的福祉,嚴格一點的管轄是必須的。你不能守規矩,那你受罰是不是就應該的?不怪我們農莊吧?”

他說到這兒停了一下,似乎以為林三酒會在這個節點上發出反問,都預備好了答案的樣子——但是她連一句“你們的規矩究竟是什麽”也沒有問。

短劉海沒有等到反問,訕訕地往下說:“不過進化者嘛,都有很多改不掉的臭毛病,所以違反了規矩的人呢,比一般社會裏的稍微多一些。”

林三酒“哦?”了一聲,其敷衍之意,就像是遇上了健談卻又甩不脫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