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8章 全員逃亡

只有事後回想時,林三酒才能將當時短短片刻裏發生的千頭萬緒,一一梳理出順序。

她很清楚,在梟西厄斯面前,他們一行人如同什麽反抗也作不出來的柔弱嬰兒;只不過哪怕明知道下一秒可能就要被碾壓得粉身碎骨,林三酒也絕不會柔順地俯身接受命運——她會拼盡全力,給踩下來的陰影悄悄地挖一個陷阱。

“禮包可以化作人形,我見過的,”她那時好像祈求似的,對梟西厄斯說道:“有什麽你想知道的,他化成人形就可以告訴你了……”

這樣一句話,聽在梟西厄斯耳裏與聽在禮包耳裏,卻是不一樣的。

梟西厄斯對禮包沒有多少了解,所以他根本想不到,林三酒給禮包送去的暗示,是要他“分出一小綹,化成人形”,而不是表面上聽起來的那樣,“整個禮包都可以化作一個人形”。

只要分出來又化作人形的那一小綹,被讓梟西厄斯捉住了,那麽後方近乎無窮無盡的禮包本體,就終於有了一個逃脫的機會。

當然,這一個辦法季山青肯定也不是想不到,之所以沒有早早壁虎斷尾地逃走,第一是因為姐姐就在這兒,第二肯定也是因為他和林三酒一樣,都存著一份擔心:梟西厄斯如此神通廣大,只怕化作人形的那一小綹剛一被捉,他就會立刻意識到不對的,禮包若是連逃都來不及逃就又被捉住了,豈不更糟了嗎?

所以,林三酒在話裏夾了四個字“很安全的”。

梟西厄斯當然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全——她的保證,是說給禮包聽的。

在保證說出口以後,有一瞬間,林三酒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正在控制不住地往深淵裏滑。禮包一定能明白她的暗示,以他對自己的信任來看,只怕立即就會付諸行動——而她所有的、一切能用來制衡梟西厄斯,保證禮包安全,救下每一個夥伴的東西,居然只有單薄飄渺的三個字。

只不過是唇舌氣流形成的三個字而已,難道就能抵得住神一樣能力通天的梟西厄斯?

這難道不是人在絕望時的一廂情願?

她的恐懼、懷疑和後怕才剛剛冒了個頭,還沒有吞噬掉她的時候,【單向通道】就破裂了——在次空間呼嘯而上的壓迫之下,天地間一抖而換了顏色,昏暗洶湧的無數風雲,似乎是一層層從深水裏卷起的海嘯,塗抹出了昏黑暴怒的世界一角。

正是在那一道道洶湧奔流、哭號破碎的空間亂流裏,禮包抱著余淵一起,搖搖晃晃地摔倒在了地上。

梟西厄斯把他帶過來了,就可以滾蛋了。

林三酒死死攥著雜志封面,氣息不穩地說:“你的名字叫府西羅,是不是?”

……哪怕後來她再怎麽回憶,再怎麽想要找一個更合理、更說得過去的解釋,她也只能想出唯一一個比方,用來形容那一刻所發生的事。

就好像是一個人坐在桌子旁工作,忽然被人叫了一聲名字,一擡手,不慎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在杯子骨碌碌滾向桌子邊緣的時候,水一邊無聲漫延開去,一邊滴滴答答地落下桌沿,眼看著桌上的紙筆、電腦,以及地板都要遭殃了——無論是誰,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定都是又慌忙又狼狽的,一時自然也顧不上原本正在做的事了。

林三酒叫的那一聲,好像就是間接打翻了梟西厄斯的水杯。

草地上的黑影微微一晃,剛才壓上來的次空間就再次退遠了,吸引著所有的昏暗風雲一起,退向了某一層林三酒看不見的維度之後;梟西厄斯沒有怒罵,也沒有驚訝,甚至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可是在那一刻,林三酒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梟西厄斯什麽都沒說,正是因為他此時有幾分手忙腳亂,有幾分狼狽,才什麽也顧不上說,甚至連禮包都松開了。

“姐姐!”

季山青撐著身子,從草地上爬了起來。他一張蒼白的小臉上,隔了這麽遠,也能叫人看見那一雙眼睛裏閃爍著的淚光;當他與林三酒目光相碰的那一刻,他自然是再也想不起來余淵了,深一腳淺一腳、好像一頭扭傷腿的小鹿,跌跌撞撞朝林三酒撲了過來——“姐姐!”

這孩子每次都是這樣,在剛剛重逢的時候,除了一聲又一聲地叫姐姐,就好像什麽都不會說了。那樣機靈聰敏,幾乎無所不知的禮包,詞匯量卻退化得只能叫姐姐……

林三酒將他死死壓進懷裏,明知道此刻任何一秒都有可能是他們活在世上的最後一秒了——不,或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她忍不住任自己深深沉進了季山青的身體與氣息裏。

她活在世上,就是在等待一個又一個這樣的、短短的一瞬間。

“要走了,”林三酒聲音出口,才意識到喉嚨裏啞了,好像被淚水燒過似的。“快去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