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夕陽斜

◎一人一馬在夕陽下,美得如一個幻相。◎

槍影的攻襲倏忽莫測,陸九郎全神貫注的應對,周旋良久漸漸窺出槍隙,他壓住狂喜,捉住時機大膽一擊,誰想到竟是對方的誘招,一瞬間左側槍芒乍現,擊中他無防的腰肋,撞得他倒跌開去,隔著皮甲依然肋骨生疼。

濕汗混著塵灰,陸九郎又頹又累,狼狽不堪。

逆光中的纖影看不清面目,無情的拋下兩個字,“不行?”

這兩個字陸九郎聽了無數遍,一次次懊怒如狂,影子就似一個不可戰勝的夢魘,他發狠的握住槍,躍起迸聲,“再來!”

他一次又一次倒下,一次又一次爬起,領受無盡的汗水與挫折。

不行與再來之聲交錯,到最後響遏耳邊,宛如一陣巨浪轟鳴。

陸九郎在草叢深處驚醒,眼前是晴藍的天空,身側搖曳著高長的野穗,夏日的艷陽正熾,烈風拂過綿軟的叢草,坡下一條彎長的河流穿越原野,向遠方綿綿流去。

夢中的狂怒消散了,他放松了緊繃的身體,一隊人遠遠的策馬奔來,領頭的是伍摧,王柱的馬上還綁著一只羊。

石頭老遠就開始喊叫,“九郎——我們練完啦——抓了野羊——”

草中的野蟲給奔近的蹄聲驚動,紛紛亂蹦,陸九郎眼疾手快的抓了一只松鼠。

一隊人曬得汗流浹背,盛夏難得能出營操訓,見了河水比什麽都親,紛紛扒光了下河打鬧,攪得水面一片渾濁,盡興後才爬上來,小兵先行回營,幾個親近的夥伴在陸九郎身畔坐下。

石頭扯了扯濕衣,艷羨道,“日頭曬得要命,還得吃灰爬沙的訓練,只有九郎舒服,躺在坡上睡大覺。”

誰能不羨慕,李相取笑,“你要是能在校考中拔頭名,也可以不用操練。”

王柱又一次感嘆,“大夥一起入營,陸九當時就是個稀松貨,怎麽幾年後差別這麽大。”

幾人望著陸九郎,竟有些想不起從前的樣了。

少年已經成了青年,身量也躥拔起來,如今的陸九郎不再是雌雄莫辨的秀氣,變得高大英挺,肩闊臂長,眉眼狹銳靈狡,氣息強悍而桀驁,即使在漫不經心的拔弄松鼠的尾巴,仍有一種奇異的魅力,讓人移不開視線。

石頭摸了摸腦袋,“九郎一直與將軍對練,當然不同,要是我也有這運氣就好了。”

幾人皆笑起來,伍摧謔道,“換你一天都撐不過,已經給打傻了。”

一幫人私底下都覺得陸九郎很特別,這小子說好運當真好運,得韓七將軍親自指點,幾年下來成了軍中翹楚;但說到升遷又令人費解,練到如此能耐,連個小頭目也沒混上,至今仍是普通一兵,遠不如一幫夥伴。

伍摧問起他來,“營裏在傳五軍競武的事,史勇肯定要上,你上不上?”

王柱跟著攛掇,“當然要上,聽說許多大人物要來觀看,陸九正好一顯身手。”

陸九郎撚著草籽喂松鼠,漫不經心道,“顯了又如何,難道還肯給我升一級?”

石頭對此憤憤不平,“九郎這樣強了,為何不能升拔,定是有人故意壓著你。”

還能有誰,自然是韓七,史勇已成了近衛營的營長,曾大著膽子向她提過,依然無果。

陸九郎垂著眼皮,漠然道,“無所謂,反正軍中的賭戰也沒少賺,日子照樣快活。”

河西十一州歸治,沙州越來越繁華,陸九郎的銀子交給王柱投在商隊,連本帶利滾了不少。

李相在一旁道,“據說競武的獎勵極優厚,如果能贏就發財了。”

王柱想開盤口,一個勁的慫恿,“沒錯!一旦得勝,上頭再壓著你就說不過去了。”

眾人紛紛勸誘,陸九郎不置一辭,撒手放了松鼠,“你們先回營,讓我獨個清凈一會。”

辰光確實不早,幾個人還念著回去烤羊,依言上馬走了。

陸九郎對著長草胡思亂想了一陣,日頭漸低,朦黃的光籠罩著天地,四野安靜柔和,野鳥咕咕的鳴叫,遠處有蹄聲漸近。

他從草縫裏望去,一匹高駿的黑馬停在河畔,馬上正是韓七。

幾年來二人對練無數,似乎該是熟悉的,然而韓七除了指點從不多言,哪怕他成長到足以與之相抗,她也沒有半分特殊,始終淡薄如一。陸九郎一股積怨憋了許久,隱在草中也不出聲,不無惡意的想,若她也脫衣洗沐,倒不妨看個樂子。

韓七從城中過來,大約也熱了,跳下馬走近淺灘,夕陽映得河水明滅不定,宛如一條粼粼的金帶,托著她輕盈的身影。

韓七俯身掬水洗臉,黑馬在一旁舒愜的飲水,快活的頓蹄,濺濕了她的衣裳,她也不惱怒,抵著龐大的馬首蹭了蹭,溫柔又縱容。

這樣的神情很不像韓七,她在營中威嚴冷肅,令行禁止,如一根規約的鞭子;上陣時又淩厲鋒銳,血濺眉額也不動神情,不會有半分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