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赤凰歸

◎韓七將軍沒死!她還活著!◎

亂兵□□得半邊鎮子一片狼籍,騰著灰黑的余煙,到處遍布屍體,難見一個活人。

李睿雖在書上讀到過兵劫之慘,哪及親眼所見的震駭,望去神色凝重,腳步也沉了,不免暗忖,或許亂兵來時就該令護軍出擊。

鄭松堂知他在想什麽,勸道,“殿下身份尊貴,不容有失,護軍豈能輕動,村人遭難是命數使然,不必過於在意。”

李睿心頭稍寬,繼續向前行去,等到了陸九郎等人所居的院外,刹時驚住了。

一方普通的農院竟似成了森羅地獄,主屋的大門沒了,屋頂半塌,裏頭疊了無數回鶻兵的屍體,連窗洞也塞了一半,大量的血從門檻漫出,院子裏淌成了紫黑色的血池,濃烈的腥氣熏人欲嘔。

唯有地勢稍高的一角不曾被浸沒,那裏躺著兩個血糊糊的大漢,渾身綁滿布帶。

陸九郎也在那裏,小心的扶著一人喂水,那是個面色灰敗的女郎,裹在舊褥裏奄奄一息,他眉眼低垂,衣衫糊爛,宛如血池裏爬出來的惡鬼,動作卻很細致。

所有人都給懾住了,難以想像昨夜是何等可怖。

安瑛一聲驚呼,激動的掩住了口,昨夜的相救竟不是幻覺,“是你——”

真假雙方居然認識,眾人大出意料,夏旭質問,“你們到底誰是安家的?”

安瑛未及回答,望見陸九郎懷中的女郎,越發駭然,“這不是——怎麽會——”

眾人越發不明所以,陸九郎一言截斷,“她是安家千金。”

李睿震悸已過,聽聞竟與一個騙子相處多日,甚至還起意延攬,不禁燃起怒火。

夏旭更是惱怒,喝道,“她是安家的,你又打哪來?你所稱的主人又是誰!”

陸九郎輕柔的放下懷中人,挺起身來,他本來就高大,如今渾身帶傷,衣發沐血,悍戾之氣橫溢,如果說以前的他似教養良好的家犬,此時赫然成了一頭兇猛的野狼。

夏旭立時擋在李睿身前,駭然於自己的失察,這絕不會是普通人,更不可能是個管事,之前絲毫未瞧出,還讓他混近了皇子身畔,有歹意還了得?

陸九郎形容冷峻,並沒有踏近的意圖,“我來自赤火軍,任副營一職。這位是河西節度使韓大人之女,掌領赤火軍數萬精兵的主帥韓七將軍,為配合大軍剿滅回鶻,在獨山海與十萬蕃兵血戰,重傷流落至此。”

誰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回答,眾人悚然而驚,目光都變了。

院外傳來達達的腳步,一個蓬頭垢臉的嗢末女人舉著破碗沖來,也不顧旁人,一叠聲道,“將軍的傷怎樣了?我尋到活羊擠了奶,還撿了半塊餅,可以泡軟了喂她。”

李睿如受無形一刺,驀的感到了難堪。

韓平策大戰一畢,帶兵奔向獨山海,找到了赤火軍激戰過的河谷。

悲風蕭瑟,荒原寒涼,無數屍體依然保持著死去時的模樣,躺遍了整條河谷,輜重焚燒後的黑灰飄散了滿地,大群禿鷲放肆的咬啄,被到來的軍隊驚飛,盤旋在半空不肯離去。

青木軍久經殺場,見慣死傷,也極少碰上如此慘怖的場面,士卒無不是肅然起敬。

韓平策著人翻遍了河谷,沒有尋見妹妹,在屍堆最密集的地方拾到了一枚盔纓。蓬軟的紅纓被黑血凝成了硬塊,是韓夫人親手所系,他捏著佇立良久,總覺得不真切,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母親。

人們將赤火軍的遺體收攏掘葬,又將敵屍以大火焚了,濃煙直揚上天。

遠處的牧民瞧見,捎來了幸存的傷兵,韓平策詢問後得知妹妹重傷被俘,然而敵軍早已歸返,算來抵了涼州,追去也救不回來了。他煎熬又絕望,只得放棄回轉,協助父親安置降部,檢點戰獲,安排大軍分批歸返。

沒想到過了七八日,他忽然接到軍令,要與裴行彥去迎朝廷的天使。

韓平策雖然耿直,也覺出了蹊蹺,不免對裴行彥一問,“大戰才結束多久,天使就到了河西,還是五皇子親至,怎麽沒一點風聲?”

裴行彥不明內裏,當他責怪裴家消息不靈,不快道,“裴家又不是神仙,哪知朝廷的安排,總歸是來封賞的,韓家少不了褒贊。”

韓平策心緒極糟,喃喃道,“褒贊雖好,兵力折損這樣大,養回來都要耗不少時日。”

裴行彥已聽說赤火軍兩萬人戰亡,五軍無不震撼,他卻悄然松了口氣,韓七沒了,議婚自然化為烏有,哪怕韓平策此時口氣不佳,他也不計較了。

二人在青木營相處年余,依然不投和,一路不尷不尬的行軍,直到見到五皇子,呆悶的氣氛才算消了。

李睿既是代天子而巡,少不得彰顯氣勢,換下便衣改著華服,逾顯高貴優雅,一派天皇貴胄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