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主與奴

◎銳金軍的戰績非凡,就不該甘於人下,◎

韓戎秋六十整壽,十一州湧進了無數賀客,並不比五皇子來時遜色。

裴家在沙州有別業,裴佑靖來此得了半日清閑,心神安悅,在靜室焚香撫琴。

他少時六藝精習,能著一筆錦繡文章,深恨蕃人之虐才棄文從武,最遺憾的就是兒子長於高昌,除了一身驕嬌之氣,技藝一概未習得,只有盼其早日成婚生子,將孫兒帶在身旁教養了。

琴聲驟然一停,侍從近前稟報,裴佑靖面色不動,起身邁出靜室。

裴行彥正大步行來,見他就怒沖沖的道,“阿爹,我不想娶韓家女!”

裴佑靖摒退左右,安撫道,“如今名份未定,她不肯收禮也是常情。”

裴行彥異常憋屈,“我依著吩咐邀她回程,她偏攜陸九郎同行,那小子一路詢問箭術技法,分明是刻意羞辱我!”

裴佑靖輕描淡寫,“一個入不了韓家的外室子,不必在意。”

裴行彥恨得咬牙切齒,“她對我何等冷淡,跟姓陸的卻有說有笑,我為何要拒絕舅父的好意,舍了表妹的溫順美貌,來忍這份屈辱!”

裴佑靖的神情微沉,“你若有更出息的兄弟,只管做個縱情聲色的紈絝,貪女人的溫柔小意,但我還指望你襲承家主,持住銳金軍這把利刀!”

裴行彥一窒,仍是不服。

裴佑靖冷聲道,“韓大人是河西節度使,地位遠勝裴家,你在七丫頭面前耍什麽脾氣?去軍營送禮又怎樣,她是韓家女兒,見慣了好東西,心中想的是縱兵殺伐,浴血爭強,怎麽能跟你那些一心討寵的表妹相較?陸九郎都知道投其所好,你就不會趁勢向她請教,約她一道遊獵?技不如人還崖岸自高,難道指望人家來哄你?”

裴佑靖不是個好脾性的人,對兒子盡管寵溺,罵起來也不留情。

裴行彥犟著一口氣,“我做不到那般下等,搖著尾巴討她歡心。”

裴佑靖生生給氣笑了,“你管這叫下等?當年為得蕃將信任,我百般討好,送上重金仍受嘲罵,給一個蕃妾唾到臉上,也差些忍不住,你猜如何?”

裴行彥大震,在他心中父親風度高雅,家世優越,怎麽可能經受這樣的恥辱。

裴佑靖說下去,“韓大人當時就在一側,他立時跪伏下去,以身作腳踏供藩妾上馬,哄得蕃將大悅,似這般忍辱無數,等到起兵之時,我親手取了那對狗男女的性命。你生來優渥,哪知成大事的不易,追求一個女郎就覺得無限委屈?”

河西之主也曾如此卑屈,裴行彥聽得匪夷所思,難以言語。

侍從送來一方陶缽,栽著一株奇特的綠苗,暫時中斷了父子的對話。

裴佑靖略平了氣,仔細審視含苞的花枝,“趙家的花匠確實有些手段。”

趙奢慣好享受,府中聚了各國的匠人,應對他花樣百出的奢靡之樂。

裴行彥悻悻道,“父親總是將最好的送到韓家,裴家收復河西出力極大,銳金軍戰績非凡,就不該甘於人下,讓韓家做了節度使。”

裴佑靖一聽就知,“這話是你四伯父所言?”

裴行彥不敢答,算是默認。

裴佑靖也沒發怒,微微一嘆,“他一直不甘心,你們只道裴家有智勇,卻不懂聚合各族之難。哪家沒有自己的利益,沒有爭強的野心,我與韓大人相識多年,親見他是如何忍辱負重,傾盡所有的推動,哪怕事敗了舉家覆亡,他也不曾將妻兒送走,遇險更是身先士卒,如此才能將各家擰在一起拼命,我對此心服口服。”

裴行彥不信,反問道,“父親要是沒有別的心思,為何與朝廷私下聯系,又壓下燈會是方家在搗鬼。”

裴佑靖意味深長,“我服膺於韓戎秋,甘願為之驅策,但世事難測,裴家不能沒有自己的謀劃;至於上元之事,我早已通曉韓家,你真當韓大人一無所知?”

裴行彥大愕,“那他為何按下不發,待方家依然如故。”

裴佑靖耐心的解釋,“方家不僅是韓家的姻親,還是粟特部的頭領,青木軍有近萬粟特人,一動就是傷筋剜骨,這次又故意將剛降的回鶻部卷入,更不能輕易發作。韓大人佯作不知,就是留有余地,寬柔以待,讓方家自己醒悟。”

裴行彥難以理解,“方家敢做這種事,留著就是禍患,還有什麽好心慈手軟。”

內亂一肇就是五軍崩壞之始,兒子哪裏會懂,裴佑靖淡道,“換作是我,拼著剜骨也會將方家除了,但正是韓大人胸納百川,萬般忍耐,才能鹹服各部,換來河西的安穩。”

裴行彥還要開口,裴佑靖一言截斷,“總之你少聽幾位伯父的話,照我的安排做,聯姻對你大有裨益,不要再任性了。”

裴行彥無法,只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