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法幢寺

◎要來的已然來了,未至的即是不至,◎

肅州的地形易守難攻,唯有黑山至討賴河的一處最險,只有一段土墻據守。

弘曇領著六千守軍擋下了多次攻擊,疲憊非常,焦灼的又一次問,“援兵可有消息?”

副將惠正累得快說不出話,黯然的搖頭。

消息遞出去已久,銳金軍要是有心奔援,早該到了,惠正氣恨交加,哽咽道,“我看不會來了,沙州也遞了消息,但韓家也沒留多少兵,誰肯一塊填進去。要是能過這一關,咱們以後也只顧自己!”

弘曇幾近絕望,強抑下來,“能拖一刻是一刻。”

縱然僧兵還能支撐,土墻卻先一步潰了,蕃兵掘了水道引河沖浸,墻底淤成了軟泥,終於垮塌下去,砸起大片塵灰。

墻外煙塵滾滾,蕃人大軍興奮的沖來,野蠻的嘯叫如狂潮。

狄銀橫槍勒馬,望著斷垣冷笑,自從涼州失利,他的怒火積蓄已久,為了復仇甚至不惜與王叔央格合作,就為了今日一擊。

數年前蕃軍兩線作戰,牽住韓家未能支援甘州,促成裴家離心,這一次他要拿下厚土軍的首領——觀真老禿驢的首級,屠掠肅州全城,重創河西的民心,讓五軍聯盟徹底崩散。

城防失守,弘曇帶領余下的僧兵回守法幢寺。佛寺撞響巨鐘,聲音激蕩全城,眾多寺廟的普通僧人也抄起了武器,百姓顫栗惶恐,頂門鎖戶,向神佛乞求庇佑。

蕃兵的鐵蹄奔騰沖入,浩浩奔向法幢寺,僧人們借著寺廟的高墻進行最後的堅守,佛墻下處處濺血,死屍累累,充斥著怒吼與痛嚎。

重重的高墻與金塔之後,有一處竹林深掩的佛堂,德高望重的觀真大師跌坐蒲團,默然頌念經文。

隨侍的小沙彌含淚泣道,“師祖,師叔說蕃軍已經密圍,請您立即從秘道離去。”

觀真大師須眉銀白,睜開了雙目,“河西將傾,能逃到何處?”

他起身行出佛堂,殺喊的聲浪卷來,城內多處濃煙沖天,對面一座巨大的佛塔巍然靜立,宛如愴然的見證。

觀真大師撚著佛珠輕嘆,“你看那鑒心塔,當年韓大人與裴大人曾在下方與蕃軍激戰,肅州城得以重生。千萬人耗盡心血,擰成一力將頑敵逐退,才過了多久就開始離心,阿彌陀佛。”

沙彌仍在苦苦勸說,“蕃兵雖然兇猛,或許避一陣銳金軍就到了,師祖身份貴重,為數十萬百姓所尊祟,絕不能有閃失。”

觀真大師付之一笑,“要來的已然來了,未至的即是不至,肅州全城遭劫,哪有我一人躲藏的道理。”

他的神情一如平常,非但不躲,還向交戰之地行去。

寺內有不少老弱沙彌恐懼萬分,不知該避去何處,有的抖顫,有的哭泣,有的顛倒亂奔,惶惶如末日來臨。觀真大師逐一望去,面色憫然,步履不停。

他來到大雄寶殿之外,在石台結跏趺坐,安然誦起了經文。

四周的沙彌被他的鎮定所感,含淚而效,在台下坐誦,漸漸的越聚越多。

宛如一場奇景,黑壓壓的蕃兵包圍著佛寺,喊殺激烈,血腥滿地,寺內的眾僧坐地靜誦,續續的念經聲中,一切變得空澄寧靜,連迫在眉睫的死亡也淡了。

弘曇陷在蕃軍的圍攻之中,他執著鋒利的月牙鏟,殺得僧袍鮮血如浴,聽到佛經之聲飄來,忿懣之心更激,恨不能化身八臂韋陀斬盡惡敵。

然而敵人遠多於己方,沉厚的寺門已給撞出裂聲,隨時將要崩碎。

就在這一刹,遠處驟然傳來雷動般的震響,蕃兵也為之所驚,暫停了沖殺看去。

一支強悍的騎兵疾奔而來,飄揚的黑旗繡著一簇烈火,宛如鐵色的激流沖向蕃軍。

肅州百姓狂喜,無數聲音在泣然歡叫,“援兵來了!是赤火軍!赤火軍來援——”

早在蕃軍攻城之時,陸九郎已經離開了商驛。

戰時的商驛太過顯眼,宛如待宰的肥羊,他當然不會留下來坐以待斃,帶人搶了些食物,避去貧戶聚居的城北,挑了一處破院藏下來。

他熟知兵勇抄劫的門道,最窮陋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只是沒想到,居然有一隊人悄悄的跟著來了,占下了隔壁的雜院。

陸九郎也懶得理,輪番派老兵出去探聽,了解城中的動靜。

石頭十分納罕,“怎麽還沒見著銳金軍?坐牛車也該到了。”

陸九郎也意外,沒想到裴家如此短視,冷哂道,“不外是別有心思,算盤打得精響,真是蠢過頭了,也不怕火沒燒到韓家,燎著了自己。”

一行人躲了半日,外頭喧吵起來,附近拍門聲不絕,石頭從墻頭一望,皆是逃來的大戶。

陸九郎知是蕃兵入城了,低咒一聲,“把門堵好,敢硬沖的來一個宰一個。”

石頭的手底也就百來人,不免心裏發緊,“這些不算什麽,要是蕃軍殺過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