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九澤歸

◎父子二人對峙,身形是那樣的相似。◎

裴佑靖青年時皎如玉樹,俊美出眾,上門說親者無數,然而他志存高遠,擇妻考慮極多,最終迎娶了高昌公主。

為了正妻的體面,成婚前他將幾名侍姬遣散,唯獨一個已有身孕的,悄悄安置在了別業。數月後,孩子呱呱落地,胯側有七顆青痣,古書視為貴人之相。

畢竟新婚不久,他藏下了這一秘密,連家人也未吐露,卻禁不住對摯友自豪的炫示,韓戎秋逗過嬰兒,當即摘了佩玉為賀。

初為人父的喜悅讓他疏忽了痕跡,更低估了妻子的善妒,高昌公主趁著他離家遠行,帶著護衛尋到外宅,要摔殺未滿百日的嬰兒。管事極力攔阻,侍姬抱著孩子從後門逃出,倉皇求助於曾經到訪的韓戎秋。

韓戎秋因急務趕往河州,遣親隨送母子二人去尋裴佑靖,不料半途風沙暴起,一行人從此無蹤。

等裴佑靖歸來,甚至無法責備妻子,高昌公主身懷六甲,妒怒致使胎相不穩,只能保持了緘默。他有了次子,又在後續的光陰中得了幾個女兒,卻依然存著遺憾,忘不了那個曾給他無限喜悅,盛載著驕傲與厚望的頭生子。

哪想到世事如此奇妙,那孩子悄然長成,早已復見,卻是對面而不識,至今方才知曉。

宅邸的花廳內,幾人心情各異。

裴佑靖神思不屬,裴光瑜面色灰敗,陸九郎大剌剌的坐著,裴子炎給裴盛送去了醫館。

司湛先頭給裴家兵捆了,如今得了自由,蹲在廳外虎視耽耽,目光盈滿懷疑,怎麽可能前一刻喊打喊殺,後一刻陸九郎成了裴家人,莫非硬來不成,又想詭騙?

弘曇此時方懂師父之言,雖知不會有詐,也想多聽一些,陪司湛一起守著。

屋內的陸九郎隨意披了件外衫,眉眼銳挑,戾氣猶存,聽完後冷笑一聲,“所以我是裴家的種,和韓大人沒瓜沒葛,幾次都是險些給自家人弄死?”

裴佑靖無言以對,這當真是一本糊塗帳。

他久久的打量,難免驚訝,怎麽從未發現陸九郎的臉廓極像裴家人,而眼形狹銳深秀,展峭又風流,據觀真大師說形肖祖父,唇形則似記憶中的愛姬,何以只疑是韓戎秋的風流債,半分也未想到自己頭上。

裴光瑜一場忙亂,給幾方人馬看了笑話,要殺的韓家婿還成了裴佑靖的骨肉,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內監一死,禁中的路斷,掌家的又成了裴佑靖,他眼下雖未發作,回去後絕不可能沒處置,還能有什麽好日子。

裴光瑜越想越是頹喪,一肚子氣,見裴佑靖久不接口,陰聲道,“你以為韓家的栽養是好意?韓戎秋認出你的來歷,故意隱瞞不宣,不外是要養成你對付裴家,還當是什麽恩德?”

陸九郎給裴佑靖看得渾身不適,只當不知,連眼神都欠奉,“他要是說了,裴家就會歡天喜地將我迎回,對我百般疼愛,與裴行彥同等看待,讓他恭恭敬敬的喚我一聲兄長?”

裴光瑜一噎,避而不答,忿忿道,“韓家德不配位,你既知父族,就該助裴家成為河西節度使,到時候你就是坐擁十二州的裴家少主,什麽樣的美人沒有,遠勝過給韓家悍女管教。”

陸九郎嗤了一聲,懶懶的挖耳朵,“你為了當節度使,給內監耍成狗一般,親兒的命都不要了,這裴家少主值幾個錢?”

裴光瑜給他戳中痛處,挾怒道,“你流著裴家的血,卻給教得忠於韓家,癡迷韓家女,不顧朝廷的重用,自毀大好前程,難道不是受人愚弄?再不幡然醒悟,以裴家的利益當先,如何配為人子!”

陸九郎斜了一眼,譏誚道,“人子?我是親娘賣皮肉養大,沒得過親爹的半點好,只知他在天德城就三番兩次的想弄死我;親弟當街要我的命,親伯要摘我的腦袋,大皇子將我投入獸池,五皇子袖手旁觀;人人當我是死不足惜的野狗,哪一次不是韓家女相救,連分娩都不安穩,被逼著爬起來護我——”

他身形陡起,猛一拍案,桌案呯然而裂,面上殺氣翻騰,字字猙厲,“世上若無韓明錚,人前哪有陸九郎!你有什麽臉跟我提裴家!”

裴光瑜本來自恃長輩,沒想到他刹那翻臉,驚得一窒。

陸九郎氣勢張狂,目無尊長,裴佑靖不但毫無喝斥之意,反而陷入一種奇妙的心境,曾經的嫌鄙與厭棄,全化成作了驕傲與慰籍,越看越是欣贊。

裴光瑜到底怕了,對著弟弟恨恨的道,“瞧你這兒子,視裴家如仇,要來何用!”

裴佑靖從思緒中脫出,捺下翻湧的心潮,淡淡的開口,“韓大人為了還子裴家,用心良苦,大恩厚重難言,令我愧煞。”

陸九郎見他終於開口,也不接話,又坐下來,恢復了懶慢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