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訛言種因果、無端逢舊怨

第二天上工後。

潘又安先帶眾人去了寧府的雜庫,從裏面搬出去年存放的篩網、水泵、獨輪車等物,又特意討了一罐膏車油。

然後他撥了一半人負責曬煤,六分之二負責挑水——南墻下常備著八口巨缸,一則支應供暖之需,二來也可預防失火。

余下來順、焦大兩個,卻是得了用油膏保養車、泵的美差。

對比昨夜的安排,愈發顯出不同來。

不過因為來順刻意捧了潘又安的場,旁人只當他們是達成了什麽幕後交易,倒也並未因此小覷潘又安。

由是,卻愈發感慨‘朝中有人好辦事’,恨自己沒能投生在富貴的人家。

沒錯~

雖然在來順眼裏,為奴為婢難免低人一等。

可在鍋爐房的雜役們看來,來旺這等手握實權的豪門管家,已經足當得起‘富貴’二字了。

既然有上指下派的名頭,來順也就幹脆守著焦大,磨了大半日的洋工。

別說,收獲還真不小。

起碼是弄清楚了,與焦大相處的訣竅。

這老頭,你若小覷他,他便非要和你論個高低;你若禮敬他,他就認定你是別有居心。

也唯有忘卻他的年齡背景,與他做個嬉笑怒罵的損友,彼此才能‘正常’交流。

閑話少提。

卻說到了傍晚,來順同焦大出了私巷,原是想帶他去奉公市履行諾言。

不想焦大卻對奉公市嗤之以鼻:“那實是條鬼街,幹的是敲骨吸髓的勾當——咱爺們好端端的去那兒作甚?走走走,焦爺爺帶你去東胡同尋個好所在!”

來順哈哈一笑,做‘叮當貓’狀,戲謔道:“老頭,你如今還用的著去什麽好所在?”

焦大氣的吹胡子瞪眼:“你這毛都沒齊的小崽子,哪裏知道焦爺爺的手段?!”

“怕也只有‘手’段了吧?”

兩人一路互相打趣拆台,自寧榮街東口拐入了長寧裏——國公府的老人兒,都喜歡管這裏叫‘東胡同’,就如同西邊兒的興榮裏,慣被稱作‘西廊下’一般。

卻說眼見二人去的遠了,便自街口西南角轉出個婦人來。

這婦人細高挑的身量,尖頷窄臉兒高顴骨,一雙杏核眼滴溜溜亂轉,卻不是秦顯之妻楊氏還能是哪個。

就聽楊氏抱怨道:“怎又撞見他了,真是晦氣的緊!”

說著,又朝長寧裏啐了一口,這才轉身折向西行。

眼見到了私巷左近,不曾想又與外甥潘又安走了對頭。

她這回卻是歡喜的緊,忙上前探問:“又安,你這兩日在鍋爐房可還適應?”

然而潘又安見到二舅母,心下卻是尷尬至極。

他昨天上午還信誓旦旦的,說要找機會教訓教訓來順,好給楊氏出一口惡氣,誰成想晚上就被人家整的服服帖帖。

甚至於,為了維持住小管事的體面,他還不得不硬著頭皮,裝出與來順關系親密的樣子。

這委屈求全的苦悶,實讓人百般煎熬。

此時聽楊氏問起自己在鍋爐房的情況,潘又安卻誤以為她是想探詢,自己有沒有兌現諾言。

當下為難的頭都大了。

實話實說肯定是不行的,否則傳到大舅母耳中,怕是要愈發瞧不上自己了。

思來想去,也只能先設法糊弄過去。

他看看左右無人,湊到楊氏身前悄聲道:“二舅母,實話不瞞您說,昨晚我已經讓那來順吃過苦頭了!”

楊氏壓根沒指望,外甥會這麽快就對來順動手,驟聞此言是又喜又驚,連忙追問:“又安,你是怎麽做的?不會有什麽麻煩吧?”

“那鍋爐房有個叫焦大的老頭,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我偏把他和來順分到一處——小侄這是公事公辦,能有什麽麻煩?”

潘又安說著,又擠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二人離的如此之近,他那‘智珠在握’的淺笑,仿似能裂衣破皮一般,直鉆入了楊氏心坎裏。

楊氏眼角眉梢不自覺的漾出些春情來,放柔了嗓子,就待大贊外甥幾句。

潘又安卻唯恐她再追問下去,慌不叠的道:“二舅母,我回家還要盤一下昨晚賬目,就不耽擱你上夜了。”

說著,拱手一禮,逃也似的去了。

楊氏目送他漸行漸遠,又暗贊他小小年紀就如此上進。

再想著他百忙之中,還不忘先幫自己出一口惡氣,楊氏懷裏就跟揣了兩只兔子似的,突突跳個不停。

突然間,她腦中冒出了一個想法。

自己何不置些酒菜,前去犒勞探視又安一番,順帶也親眼看看那來順的窘況。

幻想著潘又安對來順頤指氣使的情景,楊氏不覺竟有些癡了。

……

話分兩頭。

卻說來順跟著焦大進了長寧裏,沒幾步路就見前面豎著個酒幌子,等走近了卻不見有什麽牌匾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