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幕友

雖也是在長盛坊,但張家住的地方卻著實有些偏。

車夫連打聽了好幾回,這才七拐八繞的到了門前。

穿著官袍的焦順自車上下來,略略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環境,發現這地界雖僻靜,屋舍院落倒也還算雅致。

尤其隔墻探出幾支紅梅,雖還沒到盛放的時候,卻錯落有致的點綴著許多花蕾,脆枝嫩蕊甚是提神。

這一瞧就是刻意修剪過的。

因張誠早年喪妻,兒子又是個不成器的,故此這必是他親手所為。

而能有這等閑情雅致,足見這是個有韌性的——等閑人經歷了罷官抄家,多半就自暴自棄一蹶不振了——這也讓焦順對這次拜訪,無形中又多了幾分期待。

下巴沖院門微微一揚,栓柱立刻會意的上前拍門。

誰知那巴掌剛落上去,原本看著還算齊整的門板,就啪的一聲整個貼在了地上!

主仆兩個都是一愣。

不過焦順馬上想到,這必是倪二的手筆,便見怪不怪的揚聲喝問:“張先生在家嗎?”

好半晌,裏面依舊是靜悄悄的。

焦順略一猶豫,幹脆邁步跨過了門檻,又一路東張西望的進了堂屋。

這院子的格局,倒和來家在寧榮巷的舊居十分類似,尤其是西墻下那片兒菜畦,瞧著就有三分親切。

到了堂屋門口,又見廊下擺著幾件家具,個頂個缺胳膊少腿兒的,有張椅子幹脆就碎成了劈柴。

因有這伏筆在。

焦順進門後看到空了一半的客廳,也就半點不覺得奇怪了。

他略略環視了一圈,目光就落在東側的花台上,蓋因上面正放著一大疊蓬松的剪報,上面亂糟糟盡是腳印,表面幾頁更是被撕的七零八落。

焦順走過去翻了翻,發現基本都是近年來的朝政要聞,其中不少還專門分批次裝訂在了一處,組成了較為清晰的脈絡。

這算是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呢,還是證明了他不甘心就此沉淪,夢想著有朝一日卷土重來?

不過張誠既然一直都在關系朝政,想必重新融入官場也不是大問題。

“大人!”

正瞧著,栓柱從裏間出來,沖他搖頭道:“裏面果然沒人——這都飯點兒了還不回家,莫非是下館子去了?”

焦順沖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沒瞧這屋裏一副債主登門的架勢?他要有下館子的閑錢,還能被砸的這麽亂七八糟?”

“倒也是這麽個理兒。”

栓柱恍然的撓著頭,又疑惑道:“那他……”

“你是什麽人?堵在我家門口做什麽?!”

這時忽聽外面傳來個尖利的嗓音,焦順心下一動,急忙快步迎了出去,只見一個瘦高個的中年男子,正在與車夫面紅耳赤的對峙著。

這人穿戴的倒還算體面,但手裏卻托著兩個窩頭,窩頭眼兒裏還塞了些醬菜。

約莫是因為把車夫當成了上門鬧事的,他手上不自覺的用了力道,那窩頭裏的醬汁就滿溢出來,直順著手腕淋淋漓漓的往下淌。

略作觀察之後,焦順便上前拱手道:“敢問可是張先生當面?”

張誠見從自己家裏走出個朝廷命官官,先是不由得一愣,隨即慌不叠的拱手還禮,口中連道:“區區豈敢當‘先生’二字——在下正是張誠,不知這位大人……”

說到半截,目光掃到自己手上的窩頭,忙又羞窘的藏到了身後。

“鄙人姓焦名順,現在工部為官。”

焦順一面做著自我介紹,一面卻把目光轉到了院內。

張誠見狀忙道:“焦大人若是不嫌棄,且到寒舍一敘。”

二人互相謙讓了兩句,這才並肩到了堂屋客廳。

張誠悄悄把那窩頭放在花台上,又用帕子蓋住,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轉回頭苦笑道:“家中困頓,竟連待客的茶水都沒有,還請大人恕罪——卻不知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聽說張先生曾在皇莊做過莊頭,文案賬目都是極精熟的,所以焦某才特意登門,欲聘先生為幕友,隨衙參贊。”

“這……”

張誠聞言又是一愣,疑惑道:“京中專司此業者不少,且張某又不曾有功名在身,大人卻怎麽尋到了我這裏?”

“張先生約略也應該聽說過我的事。”

焦順說著,指了指那花台上的剪報,又道:“因焦某出身奴籍,又是靠著匠人手藝幸進為官的,所以頗受讀書人所不恥,想找個正經師爺殊為不易。”

“原來尊駕就是榮國府……”

張誠一時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在及時收住了話頭。

隨即他就陷入了沉思當中。

張誠雖不是正經科舉出身,卻也知道士人們對焦順這等異類,會采取是怎樣的態度。

所以對焦順為何會找到自己頭上,也就沒了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