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衙、尤

兩日後,下午。

高大的挽馬在工部東角門前緩緩駐足,和車夫並排坐在車轅上的栓柱連忙跳下來,繞到後面擺好了木梯。

焦順下車後見他四脖子汗流的,便順手丟給他幾兩散碎銀子,吩咐道:“帶著老王【車夫】去冰室裏坐坐,記得緩一緩再吃,小心內熱外冷傷了肺腑。”

其實平時冷了熱了,他都是讓栓柱坐裏邊兒的,不過今兒因在河道衙門受了一肚子閑氣,出來時不自覺陰沉著臉,唬的這小子自己跑去了前面。

“這怎麽使得、這怎麽使得?!”

栓柱接過銀子正要招呼車夫王老四,斜下裏就有個六品官兒小跑著過來,嘴裏連聲道:“大人是為了徐州百姓奔波,這些挑費理應下官來出!”

說著,用袖子攏了一團黃燦燦的物事,硬是塞進了栓柱手心裏。

栓柱卻不敢要,猶疑著望向焦順。

“周通判何須如此。”

焦順板起臉道:“尚書大人既已批示了,與河道衙門溝通就是本官分內之事。”

本朝吸取了前清的教訓,所設的河道衙門並不是單獨的機構,而是掛靠在督察院下面的有司衙門,也不再負責修建堤壩、疏浚河道,而是專司監督與河道有關的各項工程。

說白了,就是從乙方包工頭變成了甲方審核員——不管是修築補築還是增築,反正只要想動堤壩,就必須先通過河道衙門的審計,才能要求戶部撥款。

正因如此,焦順最近才經常跑去河道衙門打擂台。

今年徐州的堤壩要大修,請款數目遠超平常,因擔心卡在上面批不下來,所以才特意派了這周通判過來跑部錢進。

當然了,焦順肯定是不敢收受賄賂的,頂多是多拿點兒冰敬炭敬罷了。

好容易打發走這熱情的徐州通判,焦順獨自回了司務廳裏,剛把打擂台要用到的公文舊冊交給書辦處置,偏廳裏賈蕓先是領著幫閑送了解暑的冷飲來,又拿了長柄蒲扇頻頻‘進孝’。

焦順隨口說了兩句,也就由著他了。

正呡著冷飲歇腳,外面劉長有又匆匆尋了過來,看他這樣子焦順就大致猜出所為何事,於是搶先發問:“今兒又來了幾家?”

劉長有微弓著身子,邊拿帕子擦汗邊答道:“單只是上午就來了五六家,下午又來了兩家,聽說大人去了河道衙門就都陸續散了,看那樣子只怕一半天還得找上門來。”

焦順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打從昨兒開始各家工坊的提舉、大使就紛紛找來,期望工學能再騰出些名額來。

至於原因麽……

聽說是有工讀生向外面透露了,禮部奏請朝廷一視同仁,讓工讀生也要舉業入仕的消息。

先前工讀生頭名直接授予官職,其它做書辦、大匠、糾察隊長的,也都有機會進入仕途的風聲,就已經惹的人心浮動了,如今又得知這通天大道隨時都可能被砍掉,有志於此的人哪還能坐得住?

有門路的紛紛托請到廠領導頭上,於是這才導致了近兩日的亂象。

大肆擴招暫時是不可能的,別說師資力量的問題難以解決,就算能夠解決這些問題,焦順也不想在文臣和皇帝鬥法的當口,去主動挑動雙方的神經。

但眾怒難犯,焦順也不好明著拒絕,再說他還指著拉攏人心,把各大工坊搞成自己的基本盤呢。

為今之計,也只能先用‘拖’字訣安撫一下,好歹也等確認皇帝能不能頂得住再說。

“這樣。”

想了想,焦順又吩咐道:“再有來的你一律擋駕,就說部裏已經知道了,讓他們等候部裏通知就是——等明兒,你再安排人去各大工坊一家一家的征求意見,看他們覺得招多少人合適,名額該怎麽分配,對畢業的工讀生有什麽看法……”

“總之是怎麽繁瑣怎麽來,要表現的無比重視這事兒,但又不能做出任何許諾。”

“這……”

劉長有顯然沒能完全領會上司的意思,他畢竟是匠官出身,雖也沾染了官員習氣,但一貫還是以穩抓實幹為基準的,這種官樣文章也輪不到他來做。

焦順見狀擺手道:“算了,我讓秦司務去辦吧,你抓緊核對淮陰報上來的請款賬目。”

劉長有聞言明顯有些忐忑,他是焦順一手提拔起來的,但這秦司務最近卻和焦大人走的頗近,許多公文上的事兒都會找他商量,前陣子認幹女兒的時也請了他去……

再這麽下去自己豈不是要失寵了?

看來自己也得去請個師爺,補一補這上面的虧空了。

……

西直胡同,尤家。

尤三姐從櫃子下面摸出個帶鎖的小盒子,先用力扒開一條縫往裏窺探,見看不清楚,又捧在手裏用力搖動。

尤二姐正在蹲在床頭櫃前翻找,聽到身後嘩啦啦的動靜,回頭看去登時嚇了一跳,忙上前劈手奪過,護在懷裏呵斥道:“你亂搖什麽,萬一那耳環真在裏面,卻被你磕花了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