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魑魅魍魎’

王夫人雖然搬進了大觀園裏,可每天早飯之前,還是要去賈母那邊兒問安的——晚上的哪一遭,老太太倒是做主給省去了。

卻說七月十六這日,王夫人照例一早到了賈母院裏,就見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唉聲嘆氣,旁邊的茶幾上還擺了厚厚一疊報紙。

王夫人一開始倒沒往那報紙上想,還以為老太太依舊在為重建大花廳的事情生氣。

於是上前接替了扇扇子的琥珀,寬慰道:“母親既已責罰了大伯,又責成賴管家去督辦,又何必再為此著惱?”

“不是這事兒。”

賈母扶著護額搖了搖頭,指著桌上的報紙道:“你先看看這上面的文章再說。”

王夫人詫異的拿起一張來觀瞧,旁邊琥珀忙為她指出了關鍵所在,也就是攻訐焦順的幾篇文章。

王夫人看罷不禁皺眉,詫異道:“這好端端的,怎麽就有人寫文章罵他?這秋齋主人又是何方神聖?裏面的人物地名,和咱們府裏竟都能對得上。”

她總覺得這文章有些熟悉感,可卻萬萬想不到這竟會是出自探春之手,更想不到與探春一起寫文章的,還有即將嫁入焦家的史湘雲。

“唉~”

賈母嘆了口氣,無奈道:“還不就是因為他出身差,近來又得了皇帝的倚重,賜下密折奏報轉權,所以就招了那一起子小人的嫉妒。”

頓了頓,又沖琥珀擺了擺手,示意琥珀等人暫且退下。

琥珀率眾恭謹的退出門外,心下卻頗有些不快,蓋因方才賈政來時,恰逢鴛鴦在屋裏伺候,老太太可沒把鴛鴦趕出來。

想到鴛鴦,她忽然覺得不對,左右張望了幾眼,詫異道:“鴛鴦姐姐去哪兒了,你們誰瞧見了?”

有下丫鬟忙回道:“老爺剛走鴛鴦姐姐就出去了,說是有事兒要跟平兒姐商量。”

……

卻說等清完了場,賈母才又道:“方才你們老爺過來,說是這次來勢洶洶的,只怕順哥兒是犯了眾怒,所以他想……唉!”

見老太太幹搖頭不說話,王夫人忍不住催問:“老爺待要如何?”

“他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讓焦家早些搬出去住,也免得影響到咱們府上。”

賈母說完,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史湘雲也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娘家人,如今既許給了焦順,她自然愛屋及烏的將焦順視作了親近後輩。

如今外面剛有些風吹草動,就急著要把人轟出去,讓雲丫頭知道了會怎麽想?史家又會怎麽看待這事兒?

故此剛一開始她是堅決不肯答應的,可無奈賈政說的兇險,便再怎麽,總也不能因為外人連累了家裏。

而王夫人聽完之後,心下卻又另一番感受,上回夫妻二人鬧翻之後,她有時候也會自欺欺人的猜想:賈政不過就是一時口快,並非真的認定自己有什麽不軌之事。

可如今……

旁人以為賈政是擔心受牽連,才急著將焦順轟出去,她卻如何不知道賈政的用意?

一時心下悲涼手足亂顫,正應了‘氣冷抖’三字。

也虧得賈母眼花,屋裏又沒旁人,不然只怕早察覺到她的異樣了。

好半晌,王夫人才穩住心神,從後槽牙裏擠出一句:“兒媳以為不妥。”

賈母問:“如何不妥?”

王夫人平素算不得聰慧,如今又怒又恨的倒生出了急智:“近來宮中賞賜,多有捎帶暢卿的,娘娘此舉足以證明陛下對暢卿的倚重,況且他如今還得了密折專奏的恩典,倘若……”

頓了頓,又道:“兒媳方才看過,那報紙上不是在攻訐暢卿私德有虧,就是在針砭他在工部的新政,這些與咱們家有什麽相幹?若急著把暢卿趕走,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她一時惱恨,連避嫌都懶得做了,重又恢復了暢卿的親近稱呼。

賈母微微頷首,無奈道:“我也是覺著不妥,所以才沒有當場應下——罷罷罷,且不妨拖上幾日看看後續如何,再做定奪不遲。”

緊跟著,又囑咐王夫人,這事兒千萬不要傳出去,尤其不能傳到焦順耳朵裏。

王夫人認真應了,結果轉頭回了清堂茅舍裏,就把這事兒告訴了薛姨媽,又托她把消息遞到焦家。

薛姨媽聽完吃了一驚,忙勸道:“旁人走漏消息也還罷了,若讓老爺知道是姐姐這裏露了口風,豈不更要疑心?!”

王夫人切齒道:“他疑心又能怎得?如今他只怕早把我當成了人盡可夫的蕩婦,就算我什麽都不做,難道他就不疑了?”

說著,又冷笑一聲:“虧暢卿一直將他長輩敬重有加,卻哪知他暗地裏滿肚子男盜女娼?如今我正要讓暢卿認清他的嘴臉!”

薛姨媽知道姐姐是惱的狠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起來,生怕事情真的鬧大,於是又再三的苦勸,好容易這才讓王夫人暫時打消了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