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同室操戈、當其時也

綴錦樓。

正是初秋景盛之時,闊別多日重新來到此地,邢氏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蓼汀花漵裏一場盤腸大戰,以及當日那不知羞的娼婦究竟是誰的疑惑。

“太太?”

旁邊大丫鬟春柳提醒了一聲,她這才發現賈迎春已經迎了出來,正在處怯生生的向自己施禮。

邢氏擡手虛扶了一下,順勢指著屋裏道:“進去說話吧。”

“是。”

迎春恭聲應了,惴惴不安的隨著邢氏進到了屋內,不等她張羅,自有繡橘奉上茶水。

邢氏捧在手裏吹了吹,卻不急著喝,而是垂首擡眼對拘束的迎春道:“我這回來還是為了你的婚事,老爺因惱璉哥兒辦事不力,竟未能定下成婚的確切時日,故此準備親往津門府走一遭。”

“依著老爺的意思,最好是能在年底之前完婚,若不成,就改在明年開春之後——這期間,家裏會為你請一位教養嬤嬤,教導你一些禮數規矩,以及過了門該如何掌家盤賬。”

說白了,賈赦原想著扣下賈璉的行李,也好補一補近來的虧空,誰知卻被老太太截了胡,一賭氣也顧不得病體未愈,準備再去津門府割一茬韭菜。

所謂商量成親時日雲雲,不過是塊遮羞布罷了。

但既然打了這遮羞布,好歹也要在布面上妝點妝點,於是才有了邢氏這些說辭。

迎春如今雖已經認了命,但對嫁給孫紹祖做續弦一事,多少還是有些抵觸的,雖不敢發作出來,卻是如同鋸了嘴兒的葫蘆一樣,悶頭不語。

邢氏自說自話也覺著沒意思,再說這事兒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也不真指望迎春短短幾個月就學會修身齊家。

故此例行公事的交代了幾句,她便準備起身離開。

誰知就在這當口,王善保家的便急驚風似的闖了進來,大呼小叫的嚷道:“太太、太太,可了不得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大老爺把珍大爺給打了,自己也氣了個仰倒!”

“什麽?!”

邢氏驚的一躍而起,慌急追問道:“這是怎麽回事?老爺好端端的怎麽會和珍大爺打起來?”

其實她對賈珍挨打頗有些幸災樂禍,但這事兒卻怎麽想都透著蹊蹺——賈赦對自家兒子看不慣,可對東府的大侄子卻一向贊賞有加,或者說是臭味相投。

若說賈赦打了賈璉倒也尋常,可卻怎會無端和賈珍翻臉?

“這、這……”

那王善保家的一下子被問住了,支支吾吾的又目視迎春。

邢氏心知這其中多半有什麽難言之隱,便忙招呼道:“走,咱們路上說!”

眼瞧這一主一仆風風火火的去了,賈迎春緊呡著嘴在客廳裏呆立了良久,最後還是繡橘拿了本書在她面前搖晃,她這才晃過神來。

擡眼細瞧,卻見面前正是自己那本《太上感應經》。

“喏~”

繡橘將那經書塞到迎春手裏,恨鐵不成鋼的道:“左右都是教人忍氣吞聲伏低做小,那嬤嬤沒來之前,姑娘就先守著這書過日子吧!”

迎春訥訥的接過經書,半晌才道:“咱們做女子的,哪有不忍氣吞聲的?”

說完之後她才發現,繡橘早不知去了何處。

迎春捧著書再次呆愣了一陣子,這才默默去了樓上進行第六百七十四次重讀……

返回頭再說邢氏。

出了綴錦樓之後,她拉著王善保家的一通追問,這才明白事情的由來始末。

卻原來李紈因擔心出現鏈式傳播,最終通過某人牽連到自己頭上,故此命素雲前去王熙鳳、邢夫人處示警——賈寶玉雖是頭一個得到消息的,實則卻是個幌子添頭。

素雲先到了王熙鳳處,結果恰逢賈璉‘強行高樂’;後到了邢氏家中,又不湊巧撲了個空。

只得將消息告知了留守的丫鬟,讓她等邢氏回家之後復述。

偏巧那丫鬟是賈赦新進買來的,近來也頗受寵愛,聽說自家老爺很可能染了臟病,當即嚇的魂飛魄散,直接哭喊著鬧到了賈赦面前。

賈赦得到消息也慌了手腳,忙命人喊來賈珍追問究竟。

賈珍初時滿口搪塞,後來受逼不過這才吞吞吐吐的道出了部分實情。

賈赦聞言又驚又怒,抓住賈珍劈頭蓋臉的廝打,結果賈珍還沒怎麽樣呢,他自己打著打著倒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而賈珍則趁亂逃回了寧國府,只余下東跨院裏一地雞毛,故此王善保家的這才急急忙忙跑來向邢氏稟報。

聽完這一番前因後果,邢氏先就忍不住念了幾遍阿彌陀佛,心道虧是佛祖保佑,自己因為失身於焦順,總擔心身上留了痕跡,不敢再像往日那般殷勤,偏賈赦又是個喜新厭舊之人,這大半年來夫妻兩個竟不曾劍及履及。

因此她倒還能穩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