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金簪雪裏埋

眼見焦順似乎已經辦完了事兒,薛寶釵緊了緊披風,想著不如等著他也離開之後,自己再去客院與眾姐妹匯合不遲。

她想的簡單,卻不料焦順緊跟著步出涼亭,卻是徑自朝這邊兒走了過來。

薛寶釵心下沒來由的就有些慌亂,有心閃身回避,又怕顯得太過刻意讓焦順誤會,再說這左近也沒有藏身的所在,於是只得定了定神,略略往前迎了兩步先行見禮。

“果然是妹妹。”

焦順一邊還禮,一邊笑道:“我剛在涼亭裏見你孤零零一人在此,還生怕是認錯了呢——這麽大的雪,妹妹怎麽獨自出來了?”

“我正要去客院赴湘雲的約,原是有鶯兒和兩個小丫鬟跟著的,誰知鶯兒半路掉了鐲子,就急急忙忙帶人去找了。”薛寶釵一邊解釋著,一邊繞過焦順,與他保持著足夠的距離繼續前行,同時反問道:“倒是焦大哥你,怎麽不陪湘雲她們在家打牌,反倒獨自躲出來了?”

真真好個鶯兒!

不枉自己那天花的心思!

“妹妹忘了,當初我連贏了你們一下午,你們便都不肯帶我玩兒了。”

焦順說著,又有意無意的感嘆道:“不想那通靈寶玉就這麽丟了,聽說寶兄弟的名字都由此而來,我滿以為他會十分傷心呢,不想方才問起時,他倒顯得十分灑脫,直說是什麽‘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

寶釵聽了,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項圈,半晌才淡淡道:“他是有慧根的,自然不像我這等俗人,拿得起就放不下。”

說話間,就已經離著那涼亭不遠了,因見寶釵一直朝著客院的方向走,並沒有要在此駐足的意思,焦順眼珠一轉,立刻又放低嗓音道:“妹妹方才可曾見過黛玉?”

聽他提起林妹妹,薛寶釵果然不自覺腳步一頓,嘆道:“若不是她摘了面紗,我都有些不敢認呢——也虧你們肯縱著她,這要是出一點兒差池,還不定要鬧出什麽風波來呢。”

“本就已經屈了她,自然要從別處找補。”

焦順說話間,自然而然的繞到了她面前,板起臉來正色道:“其實我有幾句話,早就想勸一勸妹妹的,卻不知當不當講。”

說著,又擡手往旁邊的涼亭裏一指:“妹妹若不嫌棄,咱們且去那亭中一敘如何?”

聽得那個‘勸’字,寶釵便條件反射般的產生了誤會,心道怪不得太太一直沒有行動,原來是托請了焦大哥出面。

有心斷然拒絕,但想到焦順如今的身份地位,又不好因此得罪了他。

故而猶豫片刻後,寶釵還是跟著焦順一起走進了涼亭裏。

焦順進到亭子裏,先跺去鞋上的雪泥,然後徑自尋了個幹凈的地方落座。

寶釵卻只是站在涼亭入口處,靜靜等著他開口,那態度說不上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卻也嚴守著男女之間該有的距離。

焦順見狀,立刻借題發揮道:“我想說的就是妹妹這一點,整日裏把自己繃緊了弦兒,再多的苦再多的煩,也只悶在肚子裏硬挺著,長此以往只怕就要積郁成疾了!”

頓了頓,又解釋道:“這是林妹妹先瞧出來的,你也知道,她慣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對面半句不說,實則心裏一直在擔心你。”

薛寶釵沒想到焦順要說的這個,愣怔了片刻,才道:“勞焦大哥和林妹妹惦念了,我現在……還好。”

她原想說‘很好’,但卻實在說不出這等昧心之語。

焦順聽了大搖其頭:“當著我的面,妹妹何必自欺欺人——就寶玉做過的那些事兒,哪一樁哪一件我不是知根知底?說句不中聽的,我若是妹妹,怕是早與寶玉拼個你死我活了。”

“焦大哥這話……”

寶釵蹙眉:“難道是想讓我跟寶玉大鬧一場?”

“當然不是!”

焦順斷然否定,起身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想大鬧一場,那就得學會自我排解、自我宣泄——這麽說吧,哪怕你大哭一場,也比眼下這般行屍走肉的樣子強。”

頓了頓,再次補充道:“實話不瞞你說,嬸嬸多少次因為你的事兒,都不知有多少次在我母親面前以淚洗面了。”

聽到母親找徐嬸嬸哭訴,寶釵神情不由一黯,旋即苦笑道:“就算哭出來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但起碼能宣泄淤積的情緒!”

焦順斷然道:“如果不想哭,那就做點兒平時不會做的,歇斯底裏也好,張狂無禮也罷,總之就是要拋開心底的煩惱,哪怕是只是暫時的也好!”

“譬如說……”

說著,他四下裏張望了幾眼,忽然走到臨水的欄杆旁,伸手往欄杆上一撐,利落的翻出涼亭站到了冰面上,然後又在寶釵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開始試著在冰面上滑行,結果卻差點兒狼狽的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