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陰】樓蛞蝓4

雨可能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停。

鐘言不記得崇光市這樣多雨,有些年本市的降水量還頻頻告急。可這一場春雨好似決堤,將無數盆的水從天上倒灌下來,一下子讓他想起本市的交通狀況,今早肯定是到處堵車。

但氣候的改變往往還有其背後的原因,從前每年氣候異常都是鐘言賺銀兩的時候,到處都有人請他批風水、避難,或者算卦天象。如今的人已經不信這套了,可鐘言卻堅信不疑,今年的雨水太多又太早,很反常。

但更反常的是,他又開始做奇怪的夢了,而且不再是哭墳。

夢裏自己還是一動不能動,躺在一個不算堅硬的地方。四肢顯然已經被固定住,不能隨便移動,而且也睜不開眼睛。周圍有換風扇的白噪音,肯定不是自然的風聲,除卻風扇,屋裏肯定不止一樣檢測儀器,因為鐘言清晰地聽到了一些動靜。

滴,滴,滴,滴……

除卻這“滴”聲,還有充氣的聲音,就仿佛自己置身於一間充滿高科技的睡房裏,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睜眼。鐘言不信這個邪,非要睜開眼皮,可兩片薄薄的眼皮此時此刻仿佛被大山壓住,千斤重量,怎麽都撩不上去。

就在他使足了全力終於撩動一點時,雙腿一蹬,這個夢醒來了。

所有的機械聲音都消失了,周圍一片安靜。沒有換風扇,沒有滴滴滴,也沒有充氣聲。

鐘言躺在床上,左邊是打著小呼嚕的歐陽廿,他趕緊看向右側的床頭櫃,可小木床上已經空了。昨晚點燃的那罐香薰蠟燭燒到了最底端,火苗即將熄滅。這款蠟燭來自鐘言很喜愛的品牌,是摻著桂花香氣的沉香,若隱若現的香味漂浮在四周的空氣當中,他開始搜索飛練的身影。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認定一睜眼就能看到他了。

很快,鐘言就找到了,夜裏泡了水的小紙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胸口,還知冷知熱的,蓋著一塊小手帕。雖然看不出紙人胸口有起伏,可那張小嘴巴時不時張開一下,從“—”變成“D”,十分好玩兒。

鐘言忍不住地想,如果飛練變回原來的模樣,睡覺會不會也是這樣。

看小紙人睡覺看了半小時,鐘言時不時碰碰飛練的手腳,但盡量不把他吵醒。太歲肉還在保險箱裏躁動不安,散發出蠱人心魄的精神汙染,誘惑著意志不堅決的人打開箱門,和它合二為一。可鐘言深刻地知道,太歲肉是鬼煞裏的東西,絕對不是什麽好的。

能和它安然無恙結合的只有飛練,因為飛練是在鬼煞裏出生,兩者沒有排斥性。換成另外一個人,必定會被太歲肉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即便這樣,太歲肉還是蠱惑著人類,可見它也具有殺戮之心。那怨鬼皮和不化骨呢?是不是也是一樣?

飛練還沒睡醒,鐘言忽然回憶起他從前的樣子,血紅色的觸手或觸足纏上自己的身軀,明明是兇狠的鬼子,可以蠶食鬼怪人心的殘忍之物,卻對自己如此纏綿。他柔軟,又有高於常人的溫度,順著腿根纏繞仿佛無數小口一起張開,吸附在自己的皮膚上。他順著自己的身體攀爬,一點點地包裹起來,靈巧又聽話,知道不該碰的地方不碰。可當他將自己桎於胸懷無法掙脫時,又帶著分量十足的壓迫感,饒是鐘言吃遍惡鬼,都不敢掉以輕心。

他相信飛練完全能夠吃掉自己的身體。

陰生子果然奇妙啊,趁他現在還小,多欺負兩下。鐘言用手撓起飛練的肚皮來,看著他從熟睡變成清醒,忍不住癢癢在自己的胸口亂蹬腿。

“好了,別睡了,該起床幹活了。”鐘言說。

飛練一睜眼就看到師祖對自己亂摸一氣,紙臉上出現了兩坨紅暈。“師祖別鬧了。”

“你還不讓我鬧?還真是長大了啊,懂事了。”鐘言很是欣慰,他就怕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長大了也好,辦事會有分寸。

“當然懂事了,我可是看完了好幾個文包的成年鬼。”飛練在小帕子下面伸懶腰,認真且嚴肅,“師祖這是對我做前戲麽?”

鐘言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

給飛練下一道啞咒,他娘親應該不反對吧?

“難道我說的不對麽?”飛練撓了撓平面後腦勺,“可能是文學知識在吸收的過程中容易產生一些偏差吧,沒事,下次我可以看視頻合集。”

“你說什麽呢?”鐘言恨不得捏住他的二次元小嘴巴,正想著要不要叫歐陽廿起床,忽然,樓下傳來刺耳的嗩呐聲。

高昂悲愴,哭天泣地,好似將清晨的水霧生生劈開一道路,引鬼上路,生人誤擋。

一瞬間,鐘言的心口再次鈍痛起來,仿佛多年來一直紮著一把匕首,被這嗩呐聲一下抽出,心口涼了一個大洞。他不喜歡聽這聲音,痛恨嗩呐如同懼怕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