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雨了。

狂風卷著淩厲的雨絲往屋裏鉆,木門被吹得哐哐作響,海珠見門縫裏漏進來的水把地面洇濕了,擔心屋裏的木箱會上潮長黴,她翻出幾件洗得發白的小兒衣裳塞進門縫裏。

石屋裏沒窗,門縫堵上了徹底沒了光線,屋裏昏暗得只看得清人影。冬珠放下花繩,垂著手說:“小弟肯定都忘記我們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走路了,潮平都會喊姐了,他應該也會說話了。”

提及此事,在床上翻跟鬥的風平瞬間沒了精神,他哽咽著說想娘了,“娘都不想我,她都不回來看我。”

海珠喟嘆一聲,屋外風雨呼嘯,屋內哭聲泣泣,她走到床頭點燃油燭,橘黃色的火光照亮半間屋子,她把衣箱裏的新衣裳拿出來扔床上,說:“別哭了,等台風停了,你們穿上新衣裳我帶你們去永寧碼頭。”

兩個眼淚汪汪的孩子驚喜擡頭,“真的?姐你要帶我們去找娘?”

海珠點頭,“但我不保證能見到她,她可能會被她另嫁的丈夫留在老家。”

冬珠和風平聽不進這話,兩人有了盼頭,立馬興奮地開始試新衫,嘴裏嘀咕著要給娘和小弟送兩人親手曬的蝦幹和鮑魚。

海珠拎著椅子靠墻坐,身子藏在半暗半明的光線裏,她含著笑翹著腿看穿上新衣臭美的兩個小孩,心想還是把人帶過去走一趟更好,一直惦記著比撲個空更折磨人。

海上的颶風已經移動到海岸,沖天的巨浪拍在礁石上,數不清的魚蝦混著攪得稀碎的海草下雨般的掉在礁石灘上,無數蝦蟹宛如落葉一樣積了一地,鉗子齊斷,腿長的大魚四分五裂,一個浪沖上來,海面上飄著厚厚一層屍骨。

颶風卷進入海口,河道的水面瞬間上漲,青綠的水草眨眼間被淹了幹凈,水底的魚被掀出海面,狂風過後,大魚小魚齊齊翻了肚子漂在水面上。

海珠剛想著要做午飯了,就聽隔壁傳來尖銳的驚呼聲,接著墻壁上就響起啪啪砰砰的響,碎石沙礫紛紛往石頭築的墻上砸。人待在屋裏宛如被關在陶罐裏,外面有數不清的錘子梆梆梆地捶,把人捶得頭昏耳脹,貼在耳邊說話都聽不清。

風平害怕,冬珠抱著他掀了被子把人卷著,海珠把屋裏的桌子板凳都推到門邊抵著搖搖欲墜的木門,她擔憂地盯著屋頂,生怕颶風把草蓋掀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海珠踩在水裏聽著淅瀝的雨水有種世界被重築的平靜,大自然的威力是人力無法抵抗的。她挪開桌椅板凳,開門的瞬間被刺得眯了眼,天上陰雲翻滾,院子裏狼藉一片,地皮被掀了起來,到處都是泥,泥裏混著草屑樹葉,墻根下還有幾灘散發著腥味的魚糜。大門被風掀掉了,門板橫七豎八地支楞著,透過門板往外看,屋外是汪洋的水面。

“這天殺的鬼天氣,老娘遲早從這鬼地方搬走。”隔壁女人大罵,伴著一陣鍋碗瓢盆相撞的砰砰聲。

海珠頂著蓑衣跑出門看,鄰家的灶房屋頂被掀沒了,臥房的屋頂也被掀了一半,草蓋從墻上斜著垂下來。

“海珠回家裏去別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台風又來了,你們姐弟三個別出屋。”魏金花站在她家門口高聲喊。

“我去我奶家看看,很快就回來。”海珠朝河面看了一眼,轉身繞道從屋後繞過去,家家戶戶都有損失,有兩三家墻都倒了,趁著這會兒風消雨歇,大家都忙活著搶修屋子,沖到家門口的魚蝦都無暇搭理。

海珠撿了兩條還在泥裏擺尾的扁魚提著,一路跑到她二叔家,見墻垣無損,屋門緊閉,她站外喊一聲:“奶?都好好的吧?”

“海珠?你這丫頭跑來幹啥?”門後堵的東西多,齊阿奶也沒開門,她讓大孫女趕快回去,“夏天的時候你爹跟你二叔給屋頂加固了的,台風再大都不會有事,你別操心我們,快回去,躲屋裏,聽話啊,你再在外面亂跑我打折你的腿。”

海珠吐了下舌,滿口應好,確認這邊沒事她就快步往家跑。這會兒有人出來撿沖上岸的魚蝦了,挑揀幾條還活著的就蹲在水邊刮魚鱗,刮了魚鱗直接在水裏涮涮就提回去下鍋。

陰雨天,溫度還高,撿了魚蝦回去也是腐爛發臭,海珠遺憾地盯著泥裏翻滾的魚蝦,天上掉了餡餅,奈何接不住。

河邊住的人見海珠一腳一個把看不出顏色的魚往河裏踢,紛紛喝止她讓她回家,“活不了的,待會兒再來一陣台風,它們還是會被卷上來。”

河道上突然起了風,海珠往海上看去,沖天的巨浪驟然拔高,像巨蟒張開的嘴,她吆喝一聲,拔腿就往家跑。一時間,刮魚的、煮飯的、鏟泥挖溝排水的,紛紛停了手上的動作往家跑,一股腦鉆進石屋裏。

海珠把撿的兩條魚扔院子裏,這會兒也沒心情吃魚,她鉆進屋關上門又把桌椅板凳抵在門後,脫了鞋靠著門坐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