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chapter 103(第3/4頁)
可嘴巴張開了卻發不出聲音,又一汪淚湧出來,在眼眶裏蕩漾。
天光、世界全都看不清了,全在水光裏晃,他狠皺了眉,顫聲:“走到現在,雖說不會刻意去銘記或仇恨,但你要問起,確實有很多不會再原諒的人……
無法原諒陳乾商,無法原諒章儀乙,無法原諒陳慕章,無法原諒那些同學,無法原諒父母……但,最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黎裏,我沒辦法原諒自己,因為當初……我沒有反抗。哪怕生著病沒力氣,也該拼死反抗吧?”
他猛垂下頭去,淚水如珠子般下墜:
“黎裏,在那之後的很多年,無數次午夜夢回,無數次失眠,無數次從噩夢裏驚醒時,我對自己說,燕羽,你打回去啊,就算打得頭破血流,你反抗啊,你為什麽沒有?是不是反抗了,結局就不一樣,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是不是因為沒反抗,所以公平、正義才不肯落在我頭上……”
所以燕羽,你為什麽那麽弱小、為什麽那麽脆弱、為什麽不強大?這成為他最羞於啟齒的最悔恨的傷。
當時的他,只會震驚、驚恐、恐懼,卻沒有反應;是不敢嗎?沒力量嗎?
後來他慢慢長大,有力量後,卻總會回到當初那個場景,去質問那個小男孩,你為什麽不反抗?你在害怕什麽?
害怕再也不能彈琵琶?害怕他真的殺了你?害怕陳乾商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成年人?害怕他不僅有成年人絕對的力量,他還有頭銜、權勢、地位,能輕易將他一家人、他的未來、他的夢想、他存活於世的一切追求都壓垮?
是嗎?
如果是,那這件事就超脫了身體本身,與身體沒有關系了。是精神、心理的碾壓與摧殘。是一種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屈辱,是被踩踏被侮辱被冤枉卻不可申張的恥辱與忿恨。
是小小年紀就發現,身而為人,卻是可以隨意被踐踏的。而犯錯的位高者,可以不受懲罰。
黎裏弓下腰去,泣不成聲。她感到一種巨大的悲痛和無力將她裹挾,她忽然害怕,她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她知道,此刻他跟她說的每句話,都是他心上的血。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角落,別人進不去,再親再近也進不去的一塊地,叫自己。他的自己早就破碎了。
但今天,他把那顆破碎的地方血淋淋地挖出來了,給她看。
終於說出口了,燕羽緊繃的肩膀松垮下去,臉上情緒撤得幹幹凈凈,只有濕潤的眼睛映著白濛的天光:
“你知道嗎?那天你沖進廁所打高曉飛的時候,我在想,可能是我的錯。如果我像你,大概就不會這樣。或許,就是因為我不能像你一樣說,‘我不站’,所以我活該這樣。”
黎裏哭起來:“你一個人!那麽小!還生著病!你反抗有什麽用,你的力氣根本不夠,他很可能因此發狂或失手殺了你!”
“是啊,殺了我,比現在好!”
“不是!”她哭得嗓子啞了,“燕羽,那時候你才12歲,你還只是個孩子!你不能這麽苛責自己。你才12歲啊!”
是嗎,能給當時弱小的自己免責嗎?
他直直看著她,眼睛像溺水的人抓著稻草,可又不信:“我覺得如果是12歲的黎輝哥哥,他敢拿刀把他捅死;如果是12歲的黎裏,也敢拿棍子打破他的頭。”
“侵害是一瞬間發生的,你生著病,發著燒,一點力氣都沒有,去哪裏找刀找棍子?”黎裏堅決地搖頭,“不是!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他要是個陌生人,你要沒生病,你絕對會反抗。但他是你的恩師!父親一樣的人!這不一樣!換作是我,我也無法反抗。燕羽,老畢不公,我敢說‘我不站’。可如果是對我好、我尊敬我喜歡的語文老師,如果他不讓崔讓罰站,我就不會反抗,我也會沉默。這在本質上就不一樣!所以他這種利用權勢地位身份恩情壓迫的熟人作案,才更加無恥更加該死!這哪裏都不一樣!”
“是嗎?”他輕聲,“不知道是不是,但也沒機會重來一次了。”
他的心停留在了最無力的12歲,從此力量被困在那具年幼的生著病的身體裏,掙脫不出去了。
或許想掙脫,可關了太久,已不知該怎麽突破。
黎裏忽然就明白了,他因為找不到任何出口,所以將罪責全壓在自己身上;罔顧一切主觀的客觀的現實,無數次地幻想如果反抗,就能拯救自己。卻不想,陷入了更深的自恨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