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民

“丘使君,你真為邵某說了門親事?”走在前往綏州的大道上,邵樹德輕聲問道。

“假的,為了堵裴商之口。”丘維道淡淡說道:“婚嫁大事,豈可兒戲。當然樹德你若有心,幫你在京中找個官宦之女亦不是問題。只不過,某細細思之,宋樂說得沒錯,既鎮綏州,麟州折家便是最好的聯姻對象。放心,折嗣倫的意見無足輕重,折宗本是個務實的人,他們家有拓跋黨項這個大敵,樹德你豈不是最好的聯姻對象?只要讓他看到你手握精兵,能給拓跋家帶來制衡,這份籌碼就足夠了。”

“多謝使君指點。”

確實,對他這種軍頭來說,婚姻並不單純是一個人的事。說白了,這是政治,是大事。

自己既有志於還天下百姓一個安穩平靜的生活,那麽就不能由著自己性子胡來。折嗣倫的妹妹是什麽樣的性格,長什麽模樣,有沒有才學,這都無關緊要,就是頭豬也得娶回來。而這也是這個年代人們普遍的看法或者說價值觀,邵樹德並不打算違背。

八月初九,大軍出了撫寧縣境,正式進入綏州地界。楊亮帶著百人護送丘維道前往夏州,邵樹德部則前往綏州城。這裏已是綏州理所龍泉縣與大斌縣交界區域,沿著無定河與秦長城,走個一天路程,便可至綏州城。

天色將晚,大軍停下開始紮營,邵樹德帶著親兵去附近一個村莊巡視。

村口附近的小溪流邊,一些孩童正在玩耍。看到大隊騎士過來,他們嚇得一哄而散。定睛看去,卻見孩童瘦骨嶙峋,衣衫破舊,不由得沉默無語。

這便是自己治下的百姓?

邵樹德翻身下馬,看著遠處的群山和平原,看著靜靜流淌著的無定河。我曾經有個理想,讓孩童長得健壯,讓婦人免遭淩辱,讓老人能得善終。我想登高望遠,看到的是萬家燈火,我想遊覽山河,看到的是田園牧歌。

七年了,當初的理想是否已經蒙塵?七年了,自己是否已在周圍人的同化下心安理得?七年了,百姓的生活卻愈發艱難。

戰場大勝足喜否?得授高官足喜否?美人環繞足喜否?

幫身邊親族好友是小仁小義,那麽何為大仁大義?埋骨荒野的人,他們的命運真的沒有機會改變嗎?生存權,才是最大的人權!

“將軍,這裏是綏州地界,百姓生活其實還過得去。”朱叔宗見邵樹德不語,輕聲說道:“我剛才問過向導了,龍泉、大斌二縣其實還算可以了。遠一點的延福、城平、綏德三縣更窮,饑年時,百姓不得不吃樹葉果腹。”

“民生多艱……”邵樹德重重嘆了口氣,這樣的生活也算叫可以?比豐州、振武軍還窮,更別說素稱富庶的河東了。就這個吊樣,軍頭們還整日殺來殺去,有意思嗎?

唉,自己也沒太多資格指斥他人。官越做越大,兵越來越多,軍閥做派越來越濃,現在驅使自己前進的動力,到底有幾分是理想,幾分是私欲,怕是自己都弄不清楚了吧。

無定河畔的夜晚安靜、神秘。戰馬偶爾嘶鳴一聲,總能得到群山的回應。古來今來,多少仁人志士在此壯志未酬,多少春閨夢裏人在此埋骨荒野。遊牧與農耕的拉鋸線麽?邵樹德笑了笑,不,這裏有河流,有土地,這裏是農耕民族的家園。大志虛無縹緲,先從腳下做起吧,綏州,不會再亂了!

八月十二,綏州城的輪廓已在眼前,州內大小官員出迎,邵樹德則登上了一旁的高山,指著秦代長城遺址某處,問道:“那裏便是蒙恬冢?”

前來迎接的一位鄉老恭敬答道:“稟使君,確是蒙恬遺冢,去州二裏。在州東八裏,還有扶蘇墓。”

“蒙恬、扶蘇……”邵樹德喃喃自語。

綏州本秦上郡也,直道經此,溝通遠方。遙想當年,數十萬大軍北壓,胡虜不敢南望,那是何等地氣魄驚人?惜如今胡虜亦會造甲、冶兵,習得了中原之制,如果再賞罰分明,那可真是勁敵了。

“進城!”邵樹德手撫刀柄,下令道。

……

“恭迎使君。”先期前來的徐浩、陳誠帶著州中官吏並鄉老數十人迎接,場面搞得還挺像模像樣。

邵樹德面含笑容,一一與他們回禮,隨後便在諸人簇擁下進了城。

綏州城中等大小,貞觀元年所築,周長四裏二百步。城臨無定河,四面石崖,甚是險固,向為邊塞軍事重地。

城內本有數百軍士,由一位名為甄詡的十將領著,城外險要地點也有一些小堡小寨,各有數十人至百余人不等。

而在南邊的城平、綏德二縣附近,還有一營兵五百余人。這便是綏州的全部正規兵力了,總計不超過1500人,都是本州駐防兵。上次徐浩帶來了五百河陽老卒,如今邵樹德又帶來了鐵林都三千余人,這些是野戰部隊。二者相加,人數已破五千,如何養之?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