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日子(二)

“香飯青菰米,嘉蔬綠筍莖。不意這鄉村野店,亦有如此珍饈。”封渭放下筷子,看著小店外靜靜流淌著的河水,笑道。

“向聞封三郎喜食肉,何時竟覺得這菰米稻飯也如此香甜了?”黃滔早就吃完,此時盯著店外一個正在練槍的少年,隨口打趣道。

“黃二你這就錯怪某了。某喜珍饈,葷素皆可,非獨愛肉也。”封渭亦笑道。

少年練槍的姿勢一板一眼,頗有章法。而且沒什麽花哨的動作,就是直刺,兇狠、快捷、精準。

“這少年應是軍中子弟吧?”封渭也注意到了這個身穿駝毛褐布衣衫的人。

京西北八鎮中的朔方、夏綏、天德、振武四軍軍服原料都是駝毛制成的褐布,很好辨認。他們從河中過來,一路上看了不少,早就認識了。

“二位宿客有所不知,這便是吾家大郎,如今進了州武學,幾年後出來,最次也能當個隊副。”店主走了過來,滿面自豪地笑道:“就連武教諭都說,吾兒長得甚是雄壯,可披重甲,當戰鋒,陷陣摧堅。”

“北地風物,果是大為不同。”封、黃二人對視了一眼,又一次感受到了觀念的碰撞。

像他們讀書人,何曾想過子孫上陣與人搏殺?尤其是黃滔,他是閩人,鄉裏子弟向來以讀書做生意為追求,打打殺殺實在入不得眼。

“何家大郎便是在山裏,亦是一等一的勇士,可娶頭人之女。”一位髡發,但卻寬袍大袖的男人走了進來,說道。

封渭、黃滔二人奇怪地看著這個發飾與衣物極其違和的男人,都有些詫異。

髡發,便是黨項人。但穿著漢人的袍服,而且還是富貴閑人的寬袍大袖,說明他平時不幹活,家中有資財。這種人在漢地,一般都是士人家庭,黨項士人,這……

“此乃夏州嶽參軍,敝店老客了。”店主見二人不認識,便熱心地介紹道。

“領個俸祿的閑官罷了,不然也不會在當直時四處亂逛。”髡發男子自嘲道:“某是銀州黨項越移部的頭人,現在司功曹掛個閑職。本名越移業謀,現叫嶽業謀。”

“不想竟是官人。”封、黃二人起身行了個禮,道。

“卑官一個罷了。”嶽業謀活似個老憤青般嗤笑道:“還不如當部落頭人痛快。某去州衙,便是小吏也不當我是官人,也就大帥發果子時才記得名冊上有某這麽一號人物。”

封、黃二人皆苦笑。

“怎麽?不信?二位從何處來?”店主給嶽業謀端來了酸漿,他一邊吃一邊問道。

“河中府。吾名封渭,這位是同窗好友黃滔,鄉籍福州,我等皆國子監貢生。”

“河中府……封……”嶽業謀突然感覺身上有點冷,明明大夏天啊,怎麽這麽冷?還出冷汗!

“敢問大帥親兵十將……”嶽業謀結結巴巴地問道。

“乃吾之從弟。”封渭笑道。

嶽業謀張口結舌,定在那裏,就好像被人施了仙術一樣。

讓你嘴賤,讓你嘴上不把門,讓你成天這看不慣那看不慣。如今遇到大帥妻族了,這要是報上去,自己不死也得扒層皮。

邵扒皮的威名,各部黨項流傳已廣。每至一地,首要之事便是納貢,動輒殺人立威,黨項各族無不膽寒。

“二位……”嶽業謀突然說道:“某吃完了,家中還有事,這便走了。對了,回去就把發蓄上,其實蓄發甚美,甚美。”

說罷,一溜煙跑了。

“以前是個黨項頭人,聽聞有數千部眾。大帥在綏銀二州編戶齊民,移風易俗,此人失了權,怏怏不樂,已經一年多了。”店主走了過來,低聲解釋道:“其實大帥待他們不薄。在州中當個閑官領一份錢糧,綏州東市裏頭亦能分一筆錢,每歲千余匹絹總是有的。他下山時,有十余房妻妾,而今就靠這兩份錢糧養著。”

“編戶齊民。”封渭念叨道:“黃二,你看如何?”

“黨項蠻子如何肯編戶齊民?”黃滔亦有些不信。

“黨項愚昧,但不是不知好歹。”店主說道:“在頭人治下,一年到頭吃不飽飯,動輒被頭人吊起來鞭撻。頭人看上你妻女,立時搶去。有時犯了事,頭被砍了,做成酒器亦未可知。大帥編戶齊民後,只需繳納賦稅,服徭役,並不會有此等腌臜之事。”

“黃二,某覺著,若將頭人撇開,然後施以教化,移風易俗,久而久之,黨項民戶亦會發覺其中好處。”封渭說道。

“關鍵便是如何將頭人撇開。蠻酋積威甚深,若是妖言惑眾,保不齊便有黨項民戶聽從造反。”黃滔說道。

“以力脅之,以利誘之。”二人幾乎異口同聲說道。

見想到了一處,二人皆笑。

“店主,平夏黨項亦有許多牧民,如何對他們編戶?”封渭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