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甕中之鱉

天空鉛雲密布,大雪紛飛。

新修的大明宮內,朝官們著急忙慌,束手無策。

前些日子的朝會,天子還能走路,看著情況還不錯。但到了最近,就已經只能靜養了,沒人攙扶,根本下不了地。

當然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據可靠消息,今日天子在床上坐著時,突然就倒了下去。後來雖然證實是虛驚一場,天子並未晏駕,但身體的惡化卻是顯而易見的。

從可以走路,到需要人攙著走路,到連坐在床上都很困難。現在的聖人,基本就是在苟延殘喘,全靠太醫們盡心竭力,為其吊著命了。

西門思恭數月前剛剛去世,西門重遂全面掌權,現在不允許朝官們見聖人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隔絕中外”。

沒辦法,誰讓人家掌握著兵權呢?今年以來,神策軍又分派大將,到河北、河南、河東、河套募兵三萬,連帶著老蜀兵三萬人,現在總兵力恢復到六萬出頭。

長安市人是真的沒機會混軍餉了。

當年楊復恭與西門思恭不和,但在這件事上出奇一致。首都市民不堪戰,混軍餉、拿賞賜是一把好手,而且關系復雜,油腔滑調,是最差的兵源。

之前去關東招募了兩萬人,訓練之後,都被韋昭度帶去了蜀地,表現比老神策軍好多了。這次募兵三萬,重新編練,作為新神策軍的核心。

另外三萬由田令孜在蜀地募的老兵,想辦法慢慢派出去,節度使、觀察使和大鎮的監軍使赴任時,一次帶個幾百到兩千,慢慢消耗完畢。

張濬在大明宮裏轉了一會,看沒機會見聖人了,便悄然離開,回到了家中。

“師長。”京兆尹孫揆已在府中等候多時。

“孫使君,藩邸那邊可有消息傳來?”張濬摒退了仆婢後,輕聲問道。

他指的藩邸是壽王所居之所。平時由北司管著,中官裏設有諸王宅使,在照顧他們日常生活的同時,也有監視之責。

因此,張濬是沒法直接見到諸王的,孫揆也不行。

但孫揆是京兆尹,管著京兆府二十余縣,權力不小。要想間接接觸諸王,還是有辦法的。

“壽王深恨宦官,不過他藏得很好,言語間只嫉恨田令孜,對西門氏則多有贊譽。”孫揆說道:“壽王托我帶個話,‘君有方略,能畫大計,若能……自當言聽計從。’”

孫揆說得很含糊,但張濬已然明了。

南衙朝官都屬意吉王,蓋因吉王“長而賢”。平心而論,張濬也覺得壽王不如吉王,就一點,性子急躁、沖動、易怒,出事後又嚇得要死,沒有擔當,非人君之相。

朝官們還打算努力一次,扶他們心目中的人選吉王當新君,但張濬對此感到很悲觀。

北司宦官很明顯不會讓吉王上去。聖人胞弟壽王年歲不大,表面上又與宦官親近,對北司來說,是絕好的人選。

其他人,要麽血脈稍遠了一些,要麽年歲大了有主見,要麽不喜宦官,總之都不太合適。

張濬把寶壓在壽王身上。

光一點,聖人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已經讓他占據不少優勢了。

京兆尹孫揆與他關系密切,也是一般看法,並且私下裏接觸了壽王,得到其許諾。

“孫使君,中官跋扈,所恃者唯神策軍爾。我等亦需掌握武力,否則,一旦京中亂起,幾無還手之力。”張濬突然又說道。

“師長,你也是知道的,京兆府是神策軍的地盤,如何編練新軍?”孫揆苦笑道。

楊復恭沒倒台之前,曾經任命他的假子楊守亮為京畿制置使、金商都防禦使。

金商置鎮前,京畿制置使可管京兆府、同州、華州、商州這一府三州四十縣之地,三百余萬百姓——在朱溫沒發跡之前,理論上來說是全國最強大的“地方政權”,但很可惜,這裏是中央直轄區。

討平黃巢後論功行賞,李詳出任金商都防禦使。朝廷從京畿道裏抽出商州,又從自己控制的山南西道屬州裏抽出金州,給了李詳一塊小小的地盤。

如今的京畿制置使,由西門氏自己掌控著,委派其假子西門勛擔任此職。

西門勛,本姓宋,宋文通之從弟也。兄弟二人皆攀附權宦西門重遂,得授高官。

但西門勛也只能管管京兆府,同、華二州還有王卞、郝振威二人。這兩個都是北地軍頭出身,帶著親兵親將上任後,在同州、華州這兩個人煙輻輳之地招兵買馬,自專威福。

當然他們的所作所為,比起外地藩鎮還是有區別的。比較恭順,該納的錢糧一分不少,只拿余下的部分編練州兵數千,有豐州或振武軍老卒充任骨幹,戰鬥力還算可以。

同州兵、華州兵,遇到出征的朔方軍當然嚇得跟鵪鶉似的,但神策軍那些廢物,未必能拿得下他們。特別是能打的那兩萬人都去了蜀中,新兵尚未編練完成的時候,你派個一兩萬人過來,勝負如何,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