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堅持(第2/2頁)

朱全忠但走路,不答。

不遠處是蜿蜒流淌著的汴河,連接宿、泗,直達鄭、汴。河上有一些船只,看起來似乎是朝廷的漕船,但數量每一年都在減少,似乎說明了很多事情。

“楊行密答應出兵了嗎?”朱全忠突然問道。

裴迪啞口無言,這事是敬翔在辦,他只隱約知曉一些,可能還沒李振等人了解得多。

朱全忠也很快反應了過來,笑道:“行密貪得無厭,想要楚、濠、壽三州,與泗州連成一片。”

“大王,不能給啊。”裴迪驚道:“楚州便罷了,壽、濠二州如何能給?”

他最近一直在梳理南邊幾個州的財稅,覺得很有搞頭。楚州給了就給了,壽、濠二州若給出去,委實太心痛。

更何況,人都是不知足的。楊行密若盡得楚泗濠壽,下一步會不會要徐、宿呢?胃口是遠遠無法滿足的。

朱全忠的臉也陰了下來。

雖說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但楊行密這個“要價”,也太不給面子了,讓老朱有些惱火。

事實上,若不是夏賊實在逼得太緊,他在平定二朱、王師範後,就會揮師南下,盡取淮南之地。

與邵賊的戰爭進行到第五個年頭了,他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有一個不受幹擾的後方多麽重要,淮南恰恰可以承擔這個角色。

河北看著富庶,人口眾多,但地方勢力強大,其實並不好打,還面臨著李克用的爭奪。

那個地方,在他看來早晚要被各方打爛。若打個幾十年,千萬戶口,搞不好只能剩下一半,損失五百萬人以上。

李克用都能砍桑林了,什麽事做不出來?下一步會不會掘黃河?

呃,朱全忠腦中靈光一現,但隨即又深深地埋在心底。

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後果非常嚴重,不但敵人會與你不死不休,就連自己人估計都會看不下去。

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既然已經派出兩路兵馬南下,那就不能猶豫。”朱全忠突然說道。

似乎是在說給裴迪聽,又似乎在說服自己。

“若此時撤兵,則賊勢愈熾,人心更是紛亂。”朱全忠繼續說道:“如今是我和邵賊比拼意志的關鍵時刻。邵賊在淮南弄了一大堆人馬,他就好受嗎?襄陽諸州、申光二州,哪一個不是窮得底掉?宋州十縣,今年能產一百多萬匹絹,那幾個州哪個能做到?便是做到,質地也不如。邵賊都能堅持,我如何不能堅持?”

裴迪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山南那些地方,確實窮困,至今還有很多在燒荒種地,農業技術非常落後。

絹帛產業也差不多。

“南人養蠶室中,以熾火逼之,欲其早老而省食”,造成蠶絲“細弱,不逮於北方也”。

淮南算是南方蠶桑技術較好的,但德宗貞元年間“藝桑鮮而帛疏濫”,簡而言之,南絹顏色艷麗,但不夠縝密,蠶絲也粗細不均,對一些公侯世家子弟來說,他們喜歡顏色艷麗的,但就普通人而言,更喜歡致密、均勻的。

甚至就連楊行密,派人到汴州賣鹽、茶的時候,也要采購河南的仙文綾、貲布回去做官服、軍服。開元末年,宋、亳二州的絹布質量已經上升到第一等,鄭、汴、曹、懷四州的絹布也升到第二等,是河南的大財源。

“夏賊突入滑州之事,口風要緊。”朱全忠又道:“我已經下令,諸州縣官員不得公然談論此事。一切等龐師古、氏叔琮擊破邵賊,班師後再說。”

裴迪默默點頭。

其實他對龐師古、氏叔琮能否打贏持懷疑態度。邵賊這人,雖然很多人嘲笑他打仗和老頭一樣,但用兵是真的穩,而且非常善於布局,以勢壓人。

作為一個統帥來說,戰略布局,以勢取勝,難道不是最高級的兵法嗎?梁兵非不勇,梁將非不知兵,但打成這樣,原因多半不在戰場上,而在戰場之外。

只要邵賊不來場讓人目瞪口呆的慘敗,繼續這樣穩中取勝的話,汴州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唉,這世道!難道河南又要被打爛?

親兵牽來了馬,朱全忠直接翻身騎上,臨走之前,看了裴迪一眼,道:“李克用很快就要撤兵了。再不走,幽州就要出事。屆時,我可用之兵就會很多,邵賊囂張不了幾天。如今需要做的便是堅持,我如是,君亦如是。裴君,錢糧之事,還請多費心了。今年夏秋兩稅,你斟酌著辦吧。先苦一苦百姓,待擊破邵賊之後,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一切都會好轉起來。”

“某自當盡心竭力,大王可放寬心。”裴迪躬身行了一禮,答道。

朱全忠一甩馬鞭走了,裴迪定定地站了很久。

中原多事矣!百姓苦,苦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