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扶溝

子時,大地一片寂靜,只有蟲兒在歡快地歌唱著。

驀地,馬蹄聲、喘息聲漸漸響起。朦朧的月光之下,灰色的人流沿著官道洶湧南下。蟲兒閉上了嘴巴。

今日是四月二十,正好是朱全忠離開潁州的第三天。邵樹德離開了汴州,親率鐵騎軍南下。全軍近萬人,攜馬三萬匹,持五日食水,直撲許州而去。

許、汴之間,大約二百三十裏,正常來說,一人三馬的情況下兩日即到。不惜馬力的話,當然可以更快,考慮到隨時可能爆發的戰鬥,這麽做是不理智的。

河南的鄉野靜謐安寧,村莊星羅棋布,溪流溝渠縱橫交錯。

村子裏黑燈瞎火的,連狗吠都沒幾聲,仿佛所有人都熟睡了一般。有散騎遊弋在村口,手持騎弓,象征性地威懾一下。

第一波騎兵浪潮過去了。夾著尾巴的黃狗鉆出草叢,左顧右盼。

第二波浪潮又湧了過來。黃狗嗚咽一聲,鉆回了草叢中。

一整個晚上都在過兵,吵得睡不著覺。但村子裏的人本就毫無睡意,全家老小聚在一起,手持獵弓、長矛、糞叉、木棍,緊張兮兮地從墻縫裏注視著外面。

直到天色微明,都沒迎來雄雞報曉。

馬蹄聲已經消失,村口的散騎也撤了。村民們戰戰兢兢地打開房門,走到院子裏。

官道上滿是縱橫交錯的馬蹄印。路邊的草地被踐踏得厲害,甚至田裏的麥子都在壓倒了不少。

“馬蹄印一大堆,沒有車轍,這是在過馬隊啊。過了一整夜,當年騾子軍也沒這麽闊綽。”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感嘆道。

“這得有幾千騎了吧?”有人問道。

“有的。怕是還不止走一條路,弄不好幾萬騎都有。尉氏縣的百姓苦了,我家幺弟幾年前搬過去了,也不知道會怎樣。”

“幾萬騎,馬那麽大個頭,得嚼谷多少東西啊?這種要沖殺的馬兒,怕是不能喂草。”

“幹草倒是可以喂一點,怕就怕沒那麽多幹草,唉,百姓苦。”老者擡頭看了看南方,那裏已經沒有任何騎兵的蹤影,但他卻仿佛看到了數萬匹馬奔騰不休的場景。

誠然,正如老者所說,大群騎兵的南下,胃口奇大,對糧食的消耗不是什麽小數目。

二十一日清晨,汴州西南的沙海之內,已經有軍士在牧馬了。

汴州之南五十裏有大梁故城,故城西北十二裏有沙海,殆為戰國時魏國君臣集議大事處。原為一沼澤,水草豐美,後幹涸,隋文帝引汴水注之,操練水師,以備伐陳。國朝又幹涸了,如今幾乎就只剩湖底那淺淺一汪水,周邊數裏至十裏不等的範圍內長滿了草。這些草戰馬不愛吃,但馱馬、騎乘馬、驢子、騾子卻不挑食,吃得很歡,故有輔兵在此放牧,節省糧食消耗。

“大王,此為信使。”牧澤之畔,騎馬行軍了半夜的邵樹德正在飲茶休息,李忠帶了一位使者過來。

使者來自飛龍軍,契苾璋所遣,看起來甚是年輕,未及弱冠之齡。

“飛龍軍左廂前營虞候儲慎平參見大王。”使者行禮道。

“契苾璋到哪了?”邵樹德毫不廢話,直接問道。

這個使者看起來有些眼熟,仔細問了一下,原來出身河南府儲氏,屬於自帶馬匹、器械跟隨契苾璋博取富貴的土豪子弟。

“奉大王之令,全軍北上,末將離營之時,已快到沈丘了。”儲慎平答道。

“梁軍部伍可整肅?”

“我部遠遠跟著,梁軍七萬余人,水陸並進,頗有章法。軍使遣人下馬與賊戰,沒討到便宜。”

“兵法雲‘歸師勿遏’,梁軍急著回汴州,以契苾璋那點人,確實攔不住。”邵樹德說道:“讓契苾璋加快速度,趕來許州。”邵樹德命令道。

“遵命。”儲慎平答道。

邵樹德揮了揮手,讓他退下,隨後找來地圖,仔細研判局勢。

謝瞳在一旁夠頭夠腦,似乎想看清楚地圖。

親兵拉著馬兒去放牧。牧澤又叫蒲關澤,位於大梁故城東南數裏,盛時方圓十五裏,東有前漢文帝少子梁孝王之吹台。與沙海一樣,此時湖面大為縮減,很多地方淤涸,但長滿了草,非常茂盛。

“謝隨使不妨坐近些看。”邵樹德突然說道。

謝瞳尷尬地笑了笑,不過卻不客氣,直接坐了過來。

“大王不欲攻朱全忠耶?”謝瞳問道。

“我料全忠主力不好打,不過去還是要去的。”邵樹德說道:“全忠此刻握有長直、飛勝、雄威三萬步卒,另有天武四軍兩萬多人,可能還有一些亳、潁鄉勇,他攻城時應征召了許多。其輜重盡置於船上,有淮人舟師相助,君可知劉裕曾背河而戰,以兩千步卒大破後魏三萬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