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軍心與消息

二十七日一大早,龐師古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大帳。

昨晚與幕僚軍議太晚了,沒睡好,早上就感覺很是疲累。

年紀不輕了,再不是當年疾行一夜,還能斬將破敵的好兒郎。力量從四肢百骸之中慢慢流逝,精力也不可避免地慢慢衰減。這個過程的終點,就是死亡。

死,其實並不可怕。

死時看不到一點希望,帶著絕望而死才最為可怕。

潁東大營已經完全失去與梁王的聯系了,與汴州亦消息不通。雖說底層軍士還不知曉,但高層將領無不憂心忡忡。

汴州到底怎樣了?最後一次收到消息時,使者說邵賊親率“數萬騎”於城外遊弋,士民不敢出,人心惶惶。另外就是謝彥章被控制起來了,城內糧草無虞,不用太過擔心。

龐師古就很無語。

葛從周戰敗,生死不知。謝彥章為其義子,確實可能投敵。但他也只能一人投敵,還能帶著軍隊投降不成?天興四軍各有指揮使,朝夕相處,士兵可未必聽謝彥章的。

這事做得難看了。謝彥章就是忠心再高,這時也不能再用了,還不如殺了。

夾馬軍東行接應梁王,龐師古也是知道的。

從軍事角度而言,他不同意,因為少了一支輪換生力軍。若是土團鄉夫還罷了,但夾馬軍是衙軍,雖然過去半年因為戰損,補入了大量新兵,但戰鬥力還是可以的。少了他們,讓自己用兵不再有余裕。

但龐師古是忠誠的。梁王是主心骨,他不能有事,因此即便再難,他也同意了夾馬軍的離開,令其開往陳州,接應梁王大軍。

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梁王應該已經到陳州了吧?希望一切順利。

外面又響起了戰鼓聲。

龐師古並不擔心。春來之後,下了不少雨,潁水暴漲,很多原本可以涉渡的淺灘變成了深水。夏賊要想過河,只能繞路,挑選梁軍兵力稀少處,伐木造浮橋。但造浮橋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而且動靜太大,會被發現,梁軍集結出動,完全能將其打回去——半渡而擊,兵法所重。

“走,去看看!”龐師古覺得有必要親臨一線,提振下部伍士氣。

潁水兩岸,旌旗林立,大軍爭鋒相對。

潁西的夏軍大概有三千余人,驅使著大量土團鄉夫搶搭橋梁。

河中被投了不少土袋子,河水漫溢,直逼兩岸。

龐師古策馬慢走,面上水波不興。

河水漫溢,對雙方都不是好事。兩岸變成爛泥地後,還怎麽打仗?

箭矢破空聲不斷響起,兩岸死傷不斷,正在修橋的夏軍傷亡更多一些。

龐師古定睛望去,多為無甲鄉勇,中箭後倒入河內,撲騰兩下就渺無聲息了。

匡衛軍數千將士在河東岸席地而坐,節省體力,以逸待勞,默默等待夏軍渡河搶攻。

“賊無計可施矣。”龐師古轉頭對跟在身後得將佐們說道。

眾人湊趣大笑。

龐都頭嚴抓紀律,封鎖消息,不讓底層軍士知曉外界的情況,但夏人不會配合。他們終日“散布謠言”,一會說葛從周全軍覆沒,已經降敵;一會說汴州城破,降兵執梁王妻女以獻夏王,夏王強幸之,梁王妃已經懷有身孕。

簡直離譜!

夏賊從哪找的滿嘴胡說八道的人?吹牛也不想想合不合情理,估計回去後就挨罰了。

龐師古又轉了一圈,見夏兵已經放棄造浮橋,轉而派一股蕃騎至上遊,似要找地方偷偷渡河。

他冷笑一聲,這套把戲玩多久了,不累麽?

“何不聚兵渡河反擊?”龐師古大聲問道。

“這……”匡衛軍都指揮使朱友恭語塞。

從楊師厚營中逃回的都虞候康延孝頓了頓,眼見龐師古臉色不太好了,立刻上前打圓場:“都將,昔年王世充移營洛北,造浮橋,悉眾以擊李密。密與千余騎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其城下。密遣銳卒數百人以邀之,世充大潰,爭趨浮橋,溺死者萬余人。賊兵甚銳,未可輕敵。”

“都將,渡河之後,若賊人堅壁不戰,恐於我不利也。”又有人說道:“武德中,太宗戰竇建德於汜水。夏軍渡河列陣,求戰不得。自卯至午,兵士饑倦,皆列坐,又爭飲水。太宗遂遣以逸待勞之生力軍出戰,大破之,生擒建德。”

“都將……”

得,龐師古剛欲派人渡河反擊,提振一下略顯頹廢的士氣,結果一堆人跳出來說打不得。

還他媽一個個引經據典!

龐師古臉色鐵青,抽出橫刀,怒道:“立遣兵渡河,不進者斬!”

跟過來的親兵神色戒備,虎視眈眈。

“遵命!”朱友恭行了下禮,沒有硬頂,立刻下去準備了。

席地而坐的軍士有兩個營起身,看樣子不情不願的,還有些喧嘩聲傳來。他們不是去渡河的,而是防備敵人沖過來襲殺造浮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