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轉變(第2/2頁)
人人都罵夏王面善心黑,惺惺作態,愛惜羽毛。但要的就是他惺惺作態,這意味著他還講一點規矩,不是完全隨心所欲亂來。
凡事就怕對比,一比就分出高下了。
“這麽說吧。”蕭蘧站起身來,湊到朱樸身旁,輕聲道:“若夏王有事,自巢亂以來二十年間的紛亂戰事,可就白打了。說不得,這滿朝公卿、天下百姓還得再受幾十年苦。此中真意,朱相宜細思之。”
朱樸沉默無語。
二十年的慘烈戰爭白打了?朱樸大概能聽得懂。雖然不是完全白打,第二代霸主總會比第一代更容易一些,但戰亂持續下去卻是必然的。在這個過程中,河南、河北、河東乃至已經安定了十余年的關西,會不會再度打爛?幾乎是必然的。
“朱相,有人欲與全天下的士人為敵,你說怎麽辦?”蕭蘧將聲音壓得很低,但聽在朱樸耳中,卻仿如驚雷一般。
欲與天下士人為敵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怎麽辦?蕭蘧甚至已經把讀書人和世家的利益與夏王綁定了,認為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能怎麽辦?
見朱樸不語,蕭蘧笑了笑,不再多說。
有些彎不是一時間能轉過來的。簇擁在聖人身旁的那些官員,很多人出身並不低,明明聖人並不代表他們的利益,但依然無腦支持他。因為人並不全都是理性的,一輩子的信仰和價值觀很難完全改變。
改變不了的人,沒有拉攏的必要。
能改變的人,那就有的談。
夏王走到今天,並不完全依靠屠刀,以力壓人。事實上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就是“統戰”,一直喜歡與人分潤好處,結成利益共同體。
朱樸是一個實在人,他能克制自己的好惡情緒,客觀地看待人和事,他是值得拉攏的。且一旦成功,示範效應明顯。
毫無疑問,邵樹德打算把聖人的根基連根拔起了。
離開中書外省之後,朱樸回到積善坊的家中。
積善、尚善二坊,就在洛水南岸,離天津橋極近,過橋便是太微皇城了,可以說是黃金地段。
積善坊中本有太微宮。天寶元年正月,置玄元皇帝(老子)廟於此,二年,改為太微宮,後毀於戰火。
太微宮占地較廣,主持修建洛陽城的封渭在原址上修建了三套宅邸,分別給了朱樸、裴樞、裴贄三位宰相居住——當然,只是借,離任後是要歸還的。
不出意外,家中已有不少人在等著了。
他們吵吵嚷嚷,議論紛紛。有人提到了王雍任少府監,魏說任軍器監的事情,大加批判,酸味幾乎溢出門外。
老實說,這些職務平時並不怎麽讓人看重。但這不是很多人從長安過來了還沒官麽,僧多粥少,以往看不上的現在也是香餑餑。
少府掌百工之技巧。那是以前,如今似乎又多了不少東西。王雍作為邵樹德一手提拔的官員,出任少府監,似乎也不奇怪。
軍器監的全稱叫“北都軍器監”。
顧名思義,位於北都晉陽,下轄甲坊署、弩坊署兩大機構,規模很大,產量很高——李克用夢幻開局,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如今這個新成立的軍器監,聽說位於河陽。魏說出身河套草原嵬才部,相熟的人喚他“十一郎”,聽聞精通鍛冶,非常受夏王器重。
但這麽一個什麽功名都沒有的蕃人卻當了正四品上的軍器監,想想就讓人生氣。
朱樸聽了一會,已然明了,只是更添感嘆,內心之中的天平又向某處傾斜了一些。
其實,不這樣又能怎麽辦呢?
事實上,他現在已經被不少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聖人對他,估計沒有一丁點信任了吧?一定以為他是個貪生怕死兼且貪圖榮華富貴之徒。
“富貴固我願也,但我更想做正確的事。”朱樸在心中默念一句。
隨後,看著一眾黨羽,道:“諸位為官多年,能跟著來洛陽的,都是憂心國事之熏臣。我半生為官,心中所掛念者,唯百姓耳。事已至此,我也不瞞諸位了。夏王行事,條理明晰,素有方略,兼且勇猛善戰,軍功赫赫,中外鹹服。是為——”
說到這裏,朱樸仿佛聽到了內心之中某處破碎的聲音,只聽他咬著牙繼續道:“是為真主!”
此言一出,滿堂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