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規劃

元旦很快就過去了。

沒有大朝會。因為文武百官還在路上,趕不及。

沒有各州朝集使,他們一般會提前半個月或一個月抵達,今年暫停了,因為當時河北還處於戰爭之中。

有的只是全軍大酺,吃吃喝喝。

土團鄉夫的待遇很差,不但賞賜少,撫恤聊勝於無甚至沒有,就連吃的東西也比軍士要差很多。但正月裏怎麽也得吃幾頓好的,不然已經錯過了秋收,很可能又要錯過春播的他們,怕是要暴動。

滄州方面送來了不少牲畜,走了幾百裏路過來,其實都瘦骨嶙峋的。但大夥不在意,當場宰殺煮起肉,就著粗糲的麥餅和發下來的濁酒,依然吃得很開心。

“河北人這次是倒大黴了。”營地之內,鄉勇們吃得臉紅脖子粗,不住取笑河北人。

正如即使是倫敦東區最貧窮的愛國者,一想到英國的財富和工業,便會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一樣,來自河南、淮海二道的鄉勇們也會為自己參與一場輝煌的勝利而驕傲。

至於這場勝利讓他們付出了什麽,誰管啊!反正他們活下來了,聽說家中的秋收也完成了,這就足夠了。

大半年下來,一人領到了四匹絹,兩匹在滄州發、兩匹在幽州發,都已經到手。聽聞老家那邊還會額外發一匹棉布、一斛粟麥、一斛雜糧,比起武夫大爺們來說固然少,但土團鄉夫們沒見過錢,都還算滿意。

更何況,一路上小偷小摸、半買半搶的事情你根本抓不著,帶隊的鄉勇指揮也睜眼閉眼。只要鬧得不過分,都當沒看見。

再有就是打掃戰場、追剿潰兵的收入了。武夫大爺們不可能時時緊盯著你,你藏了多少,很難弄清楚。更何況人家也沒無情到這種地步,難得糊塗嘛,何必呢?

這其實就是出征的價值所在。都說提頭賣命,但有的人賣命可以得到很豐厚的收入,有的人卻連賣命的資格都沒有,只有賣命,沒有錢,別想太多,能撈就撈,撈不了就機靈點,別把命搭進去。

“聽聞過完正月咱們還回不去。”有人喝了一口酒,悶聲說道。

“我也聽人說了。”有人嘆氣道:“可能要打義武軍了。”

“義武軍那幫混球肯定不敢野戰,到時候還得咱們拿命來填溝壑啊。”

“你聽誰說的?到底準不準?”

“龍驤軍的同鄉說的。打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後來他考中武學當了官,親口與我說的。”

“那應該錯不了了。”

“我亦有同鄉在歸德軍。”一來自河南府澠池縣的鄉勇說道:“他們前陣子東行了,臨走前和我說,可能要打契丹。”

“這個同鄉,那個同鄉的,謠言滿天飛,沒個準信。別說了,喝酒、吃肉。”

周大郎在一旁默默聽著。他有點想念秦裏正了,同時也有些茫然。

他原本不想當兵的,但其實武藝底子很不錯,都是已經過世的爹周黑豚自小嚴格督促練成的。無奈人老實,膽子一般,家裏又有地,妻兒都在,死活不願意當武夫。

隨軍出征大半年來,轉運過糧草,喂過騾馬,經歷過殘酷的攻城戰,清剿過滄景、幽州潰兵,經歷如此豐富,膽氣也逐漸練出來的。

生死其實也就那麽回事!

一時半會回不了家?回不了就回不了吧。周大郎懶得想這回事了,剛剛出發返回洛陽的運輸隊伍已經把大夥的財貨帶回去了,家中應不至於用度短缺。接下來,無論打義武軍還是成德軍,又或者有人說的契丹,都不是事,他都能很平靜地接受。

當然,如果有的選的話,他希望是契丹。

打義武軍或成德,固然有收獲財物的機會,但攻城的殘酷早就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中,那可真是地獄般的場景。他甚至見過軍中最勇猛的武士,身披重甲上了城頭,然後被人輕易斬殺的場景——當無頭屍體從城頭轟然墜下的時候,他是真的被震撼了。

如果打契丹,事情可能會簡單許多。因為他聽聞契丹人修築的城池很少,所恃者不過騎兵多罷了,那都不是事。

老一輩定居洛陽的人,不說家家戶戶,但養馬的人真的很多,周大郎家中原本就有,前年死了,埋在後園內。

沒見過馬的鄉人,確實非常懼怕馬匹,看到騎兵就下意識恐懼。但與馬相處得多了,你就知道這是一種害羞、溫順的動物,一點都不可怕,騎兵沖殺過來的時候,他自己也怕得很,因為他死的機會比你大多了,在馬上戰鬥也很不方便。

父親就曾經演示過如何以步拒騎,因此周大郎很清楚騎士的左右兩側有巨大的空當,他很難攻擊到站在地上的你,也很難抵擋來自兩翼的攻擊。

腳跟站穩了,克服心中恐懼,出手穩準狠,不要怕死,你就能和薛延陀人、昭義步兵一樣,哪怕陣型完全散亂了,被騎兵沖進來了,也能將騎兵集團擊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