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富貴人家

“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一曲唱罷,余音裊裊。

蕭蘧緊閉的雙目漸漸睜開,朝當中領舞一人微微點了點頭。

舞女笑了笑,行禮退下。

滿堂醉客盡皆遺憾。

一般而言,歌妓、舞姬表演完後,還要給賓客敬酒。如果主人家不怪,一親芳澤、上下其手的機會並不少。這位舞姬,年歲不大,聽聞只有十三四歲,但長相嫵媚成熟,身段婀娜多姿,更兼青春活潑,曼妙舞姿之中帶著一股靈動之氣。

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培養出這等妙物。可惜蕭相應該不會讓她下來敬酒了,或許聖人來飲宴的時候可以,他們還不夠格。

舞姬離了正廳後,幾位等候已久的少女立刻迎了上去。

“十五妹,你跳的時候,那些人眼睛都直了。”

這話一出,少女們樂不可支,笑得妝飾都亂了。

十五妹額頭微微見汗,她伸手接過銅鏡,額心的淡黃花蕊有些糊了。

“好累。阿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給那些人跳有甚意思。”十五妹將蕊黃擦掉,又將發髻上的翠鈿取下,道:“沐浴去。”

一眾小姐妹嬉笑著簇擁十五妹而去。

正廳內眾人又喝了最後一巡酒,賓客們漸漸也散了。

蕭蘧還保持著清醒,只見他招了招手,蕭疊、蕭茂等人離了案席,默默跟了上去。

“修了大半年的宅子,終於像點樣了。”蕭蘧擡頭看了看,感慨道。

北都的蕭府其實並不完全是新修的,而是以董府為基礎,吞了隔壁幾家靺鞨酋豪的房子,重新改建的——董府,即前唐盧龍節度衙前兵馬使兼知舩坊事,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監察禦史,上柱國,隴西董慶長之府。

靺鞨酋豪因為煽動部落叛亂,罪首被誅殺,余皆貶為奴隸,分賜給文武百官。蕭蘧府上,就有數位靺鞨小娘在當婢女,有貴客來時招待陪侍,都是聖人賜下的。

前唐曾置燕州安置靺鞨部落,州理就在城內西北角,並在幽州城外置遼西縣,安置靺鞨城傍蕃民。朱滔任節度使時,廢燕州。建中年間,遼西縣並入幽都縣。但城內靺鞨人的聚居地依然存在,名為遼西坊。

蕭府就位於遼西坊。

府內也住了不少人了。除了正妻和長子還在洛陽外,其他人能過來的都過來了。熱熱鬧鬧一大家子,畢竟人老了,就圖個團圓。

聽聞陳誠也接了部分家人過來。陳家後人至今沒有一人出仕,這是比較奇怪的。但陳誠的富貴卻絕對不可低估,即便蕭蘧出身大族,總覺得在富貴方面比起陳家還差點意思——整個蕭氏的財富固然驚人,但具體到蕭蘧一家,就比較可憐了,也就那個樣子。

陳家的幾個子弟在商界比較活躍,但這兩年也漸漸偃旗息鼓了。積攢了一筆可觀的財富後,轉手他人,開始在長安、洛陽、北平三地購地置宅,興辦農莊,非常低調。

陳氏宅邸在幽州東南的罽(jì)賓坊,因罽賓人聚居而得名——貞觀年間,唐太宗征高句麗,調西域諸國兵馬隨征,其中就有來自今巴基斯坦印度河流域的罽賓人,正如阿史那忠墓志銘上提到的“前庭寶馬,驅入陽關,罽賓飛鸞,將充禁籞。遼東奉見,詔隆獎飾。”

戰爭結束後,許多罽賓人不願意回老家——可能也確實太他媽遠了——於是定居在幽州,以冶鐵鍛造為生計,其聚居區就變成了罽賓坊。

陳誠——蕭蘧眼神一凝,這可是個老滑頭啊!

上朝時一本正經,每每出謀劃策,建立功勛。私下裏放浪形骸,醇酒婦人。聖人因其所好,數次從掖庭內挑選美人,賞賜陳家。

蕭蘧大概知道陳誠的想法,但他學不來。蕭氏身上背負的東西,太重了。幾百年世家傳承,固然帶來了極大的助力,同時也產生了很多難以言說的負擔。

陳誠可以瀟灑地讓子孫不出仕,但他做不到。不但不能這樣學,相反還要更進一步:下個月長春節(今上生日),蕭家十五娘要為聖人獻藝。

黛娘入宮這麽多年,連個一男半女都沒生下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聖人對他們有所忌憚,還是什麽別的原因,蕭蘧想得頭都痛了,卻依然沒什麽頭緒。

“明瑞,臨朔宮到底修到幾時,你可有所耳聞?”蕭蘧招呼兩位子侄坐了下來,問道。

茶已經煮了起來,水汽氤氳。

茶道精絕,一茶、二水、三器、四火。

茶是湖州紫筍,皇室貢茶,品質極佳。

煮茶之水是雪水,這是唐代風雅之士的最愛。白居易就曾有“融雪煎香茗”之詩,陸龜蒙還有“看煮松上雪”之句。蕭家這壺茶,用的便是後院林間的落雪來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