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鐸鞘

鄭仁旻是個有雄心的人,同時也是個沒什麽逼數的人。

或許是一開始的順利讓他昏了頭,當前方傳來消息,楊詔頓兵於雅州城下的時候,他就很不滿意了。

五月二十四日,他在黎州召開了朝議,商討下一步的行止。

參會的都是重臣大將,以及外藩節度使、蠻部大首領。

辰時,鼓樂齊鳴之後,一隊手持鐸鞘的宮廷侍衛入場列定,身著龍袍的鄭仁旻在宮人的簇擁下,坐到了龍椅之上。

“拜見驃信。”群臣紛紛拜倒於地。

“起身,賜坐。”鄭仁旻手中也拿了一柄鐸鞘,讓人看著有些不安。

鐸鞘是南詔時代的寶物。

閣羅鳳攻越析詔,得此神兵。從此以後,鐸鞘便作為南詔的“天降神兵”,是天命的象征,“王出軍必雙執之”——鐸鞘是一種有長柄,外形似刀戟、殘月的武器,與郁刀、浪劍一樣,是南詔軍隊常用的制式長兵器。

不同文化、不同環境、不同審美的國家,其兵器自然也與中原不一樣。

自閣羅鳳在戰場上繳獲鐸鞘後,此兵器一直是南詔王室重寶,代代相傳。

異牟尋時代,因為與唐朝會盟修好,其宰相尹輔酋入使中原,奉表謝恩,將鐸鞘作為國禮獻給唐室——這是閣羅鳳所得正版鐸鞘,並非工匠打制,據傳聞乃“天降”,生來就是一副神兵利器的樣子……

遺憾的是,正版鐸鞘那麽神奇,“所擊無不洞,夷人尤寶,月以血祭之”,長安卻找不到了,或許已經遺失在戰亂之中,就像南詔的國運一樣。

鄭仁旻手中的這柄鐸鞘雖然看著華麗,但卻是在西京大理尋名家打制的猴版,沒有那種強烈的天命象征意義了。

“楊昶,黎州旬日便攻破了,為何雅州遲遲難下?”鄭仁旻坐於上位,輕聲問道。

這是一個不過二十五歲的年輕人,臉色蒼白,雙眉稀疏,顴骨高聳,從面相上來說,一股刻薄之相——對普通百姓而言,二十五歲不小了,但對天子來說,著實十分年輕。

鄭仁旻的眼神也不是很銳利,似乎還帶著幾分畏怯。但仔細觀察的話,又可以看出幾分殘忍乃至癲狂的底色,這是一個被逼到墻角後,有著很強烈毀滅欲望的人,毀人,也毀己。

楊幹貞不是很看得起他,甚至有些想殺了這廝,自己到龍椅上坐一坐。但他又是個十分謹慎的人,沒有完全把握的話,絕對不會輕動。

“驃信,夏國邵氏宗親燕王坐鎮城內,鼓舞士氣,還帶了援兵,急切間難以攻克,也是尋常。”楊幹貞說道。

鄭仁旻下意識握了握手裏的鐸鞘,長久沒有聲音。

清平官(布燮、宰相)段義宗擡頭看了看鄭仁旻,突然說道:“驃信,此番出兵,拓地已然不少,如果攻不下雅州,也沒必要硬來,或許……”

“段昶!”鄭仁旻仿佛突然被驚醒,立刻反駁了起來,他的語氣又急又快,道:“如果就此退兵,黎州可能守住?”

“難。”段義宗不太喜歡說假話,如實回答道。

“如果退到大渡河以南,一定能守住嶲州嗎?”鄭仁旻問道。

“或可試試。大渡河水勢湍急,只可以小船、皮筏濟渡,防守起來的話比較簡單。嶲州又地勢艱險,或許……”

“一定能守住嗎?”鄭仁旻追問道。

段義宗果然是老實人,只見他搖了搖頭,道:“不一定。”

鄭仁旻又看向麗水、銀生等節度使,問道:“出兵以來,你們擄掠到的人口、財貨,都足以彌補開銷嗎?都滿足了嗎?”

幾位外藩節帥面面相覷,皆不能對。

“元知道,國中很多人在等著看笑話呢。”鄭仁旻冷笑一聲,又道:“甚至就在這座城池之內,都有人心懷叵測。但諸位可別忘了,先帝在位期間,是如何對待有謀逆之心的人的?元登臨大寶數年,尚未行此激烈之事,莫不是都以為元好說話?”

“驃信息怒。”眾臣紛紛解勸。

你別說,鄭仁旻這番話還真有那麽幾分作用。

今上不怎麽樣,先帝鄭買嗣可是個狠人。鄭氏宗族數百人在各地為官,尤其是大理、鄯闡兩京重地,尤多鄭氏子弟,這都是鄭買嗣時代布的局。

大長和國與南詔一樣,只要京師大理和陪都鄯闡府不亂,外藩節度使、蠻部首領就很難有機會,除非他們聯合起來。

但那麽零散的部落,聯合起來又談何容易?唯一的機會,只有實在民不聊生的時候,才會出現諸如前唐黃巢起義那種事情,才會有野心家的舞台。

楊幹貞暫時還不敢當這個出頭鳥。不是真的怕了鄭氏,而是擔心為王前驅,當他與鄭氏拼得兩敗俱傷的時候,被別人撿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