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幸東都

五月初,第一批東行的官員、車馬離開西京,前往洛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行駛在驛道上的四輪馬車陡然多了起來。

一輛接一輛,無論是向東行駛還是向西,都滿載貨物。

這種新式的交通工具橫空出世也有些年頭了。

最開始其實有點不溫不火,主要是朝廷在買。更準確地說,是戶部和樞密院在買——朝廷也是要大批運輸車輛的,不能總是自民間征發。

但在最近三年,每年都能賣出去幾百輛。

內務府開辦了薊城、靈寶、寶雞三家車輛廠,基本已經滿負荷運轉。今年春社節過後,又在徐州彭城縣郊外,覓址興建新的四輪馬車工坊。

內務府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府監儲仲業對自己的能力很有逼數,對手下人的能力也很有逼數,在聖人問詢後,他已經做出決定:花三年時間慢慢關閉各大毛布工坊,因為越來越難以掙到錢了。

關羊毛紡織工坊的同時,增開四輪馬車、香皂、制糖工坊,這些都是他們認為可以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至少十幾年——給內務府持續提供利潤的行當。

內務府少監崔居儉、府丞何允濂覺得可能太過樂觀了。

雖然朝廷嚴厲打擊,但私下裏開工建造四輪馬車銷售的民間工坊越來越多。有的甚至躲在深山裏邊,就地伐木、陰幹,加工制造。實在查得緊了,門一關,回家歇一陣子再說,總之難以完全杜絕。

何允濂覺得,等哪天民間四輪馬車工坊遍地開花的時候,朝廷也難以責罰所有人。真到了那時候,也就只能收一筆錢,給他們發個牌照,順勢放開了,即便再不情願——事實上,聖人未必就不情願了。

“這輛四輪馬車絕對不是內務府造的。”前往渭南縣的路上,何允濂馬鞭一指,說道。

那輛馬車比內務府款式的略大一些,車廂內層層疊疊堆滿了毛布,場面那叫一個壯觀,幾乎都看不見車廂本來的模樣了。

“這車怎麽不塌了?”公子哥高倫驚嘆地看著那些滿載貨物的四輪馬車。

裝滿了布匹,甚至連馭手頭頂都有延伸出來的捆紮好的布匹一角。在一等國道上行走時,宛如小山在移動,看不見車廂、看不見馭手,只有“山”……

“也就只能在一等國道上這麽走。”何允濂也笑了,道:“聖人當年力主修此道,有人還不以為然呢。現在看來,四輪馬車、一等國道,簡直就是絕配。舊式兩輪馬車拉二十斛糧食都算大的了,但四輪馬車可以拉五六十斛。”

“如果換成鐵質車架,再多來幾匹重挽馬,應該還能拉更多貨。”高倫說道。

何允濂哈哈大笑,只道這個公子哥啥也不懂。

誠然,限制四輪馬車運載能力的主要就是道路和車廂。木質的車廂上限擺在那裏,不可能裝載過多的貨物。路況也十分關鍵,在路況復雜的鄉間小路上,拿四輪馬車來運貨那就是自尋煩惱。

現在有南北兩條一等國道,如果換上鐵質車架,然後用數量更多、力氣更大的挽馬來拖曳,說不定可以試試一百斛。

但這又怎麽可能?鐵是多麽寶貴的東西,居然拿來造車,用得起嗎?

高倫心中有些不服氣,公子哥脾氣上來,差點當場喊來仆人,讓他快馬趕至靈寶車坊,專門訂造一輛鐵質車架的四輪馬車,然後再尋個十匹、八匹重型挽馬,什麽都不用做,天天就給我拉貨“玩”。

“今年彭城車坊建完,涇原那邊多半也要新建一坊。”何允濂下意識扭頭看了看西方。

筆直寬闊的驛道之上,皇家車馬絡繹不絕。

禁軍將士的旗號更是漫山遍野,延伸到了西邊的盡頭。

從長安向西,驛道分為兩支,即南北二線。

南線走唐末時的鳳翔鎮、河渭鎮、蘭州這條線,北線走涇原鎮、會州、河西走廊。

寶雞車坊位於南線,這次是在北線的涇州也建一座車坊了。

原因不僅僅是賺錢。

天氣越來越冷了,關西的蠶桑業維持得舉步維艱,絹帛產量日益減少。更何況,從中唐以來,關西就沒那麽多人種桑養蠶,很多人屋前屋後栽種的是果樹、榆樹之類。

說穿了,聖人還是為了給關西老百姓更多的賺取現金的機會。

一戶人家差不多有三五十株棗榆,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但如果賣不出去,就啥也不是。

靈寶車坊在岐州采買犢車材,一輛車的木料成本就要兩萬多錢——只要二十年以上的榆木、桑木、棗木,太小的不要。

兩萬錢,對普通百姓而言絕對是一筆巨款了。如果他家當年成材的樹木夠一輛車所需,全賣出去了的話,即便平攤到二十年,一年也有千錢上下,交完各種現金稅之後,還能剩下大半補貼家用,甚至攢幾年買一頭犍牛,提高農業生產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