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顧氏

九月桐柏山還是天高氣爽的暮秋時節,麟府路卻已經朔風吹體生寒了。

大風卷起來漫天的煙塵,丘塬間稀疏的樹木枝葉開始凋落。

黃霾霾的天陰沉昏暗,長峽之間的黃河卻平靜深邃,波瀾遠沒有潼關往東至虎牢流段來得湍急洶湧,像是一頭蟄伏千年的神獸。

徐懷勒馬停在渡口前,將薄氈兜帽摘下來,露出清俊削瘦的臉龐,眺望黃河水及對岸的府谷城。

黃河從陰山南麓緩緩從西往東流淌,為西山西麓的山勢所阻轉折南下,逾一千二百裏則為秦嶺所阻復折東流。

便是這一千二百裏的黃河水道,將晉陜大地劈作兩半。

而從北往南的一千余裏黃河水道中,從渾河口往南至白水河口流段約三百裏,兩岸便是麟府路。

麟府路於隋唐時屬麟州,僅置新秦、銀城兩縣,大越立朝以後,將東岸之地拆出來,新置府谷縣,之後又升府谷縣為府州。

在徐懷立馬黃河西岸,府州城(府谷縣城)就建於對岸的石梁山西坡之上。

城池依山勢而建,負山阻河,南北僅三百余步縱深,東西也不到七百步寬,整體呈靴狀。

與岢嵐等城相比,府州城可謂袖珍,僅與陽口砦、廣武砦相當,但城池共建有六座大小城門,大南門與小西門建有甕城,城門上均有城樓,包砌磚石,在當世是一座標準的軍事要塞。

府州雖說僅領府谷一縣,但西北與黨項接壤、東北與契丹接壤,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除府州城以及北面的軍事要塞偏頭砦外,境內還依險要地形修建七座軍事堡砦。

“你們說,我們攜帶景王的信函渡河過去,顧繼遷看到我們,會是什麽心情啊?”徐懷看向身邊王舉、徐武磧、徐心庵、範宗奇、王峻、王章、史琥、牛二等人,平靜的問道。

“大概不會太愉快!”徐武磧笑道。

徐懷在蒲坂等到王舉、徐武磧率第一批人馬扮作商隊抵達之後,並沒有先派人知會府州這邊,而是直接繼續以商隊的名義渡過黃河,從延州等地借道北上。

鄜州、延州位於黃土高原的腹地,峁塬丘壑縱橫交錯,車馬難行,數百人牽著上千匹駝馬在山道塬谷間,駝負沉重的貨物彳亍而行,將近一個月才抵達府州城對面的黃河古渡。

本身就是勵鋒堂的商隊,只是商隊的趟子手、護衛都換上楚山精銳,然而駝運的兩千余騾馬以及四千多捆貨物卻是實打實的。

一方面很難想象赤扈人不往陜西派出眼線盯著各部西軍的動向,另一方面實是府州太窮破了,承擔極其繁重的軍事防禦任務,又要容納契丹殘族遷入麟州、府州北部地區暫居,各方面的物資都極其緊缺。

麟府路兵馬都總管顧繼遷多次向鄭懷忠、景王發函,希望能從關中腹地及洛陽增調糧秣、鎧甲刀弓等物資過去。

因為顧氏在過去八九個月時間裏,對占據嵐州的曹師雄所部降附軍態度曖昧,朝廷屢次催促其對嵐州、朔州用兵,牽制側翼,都得不到回應。

顧氏這種曖昧,並沒有出乎徐懷的意料之外。

麟府路說是享受路級行政區域的待遇,顧繼遷這個兵馬都總管,與經略安撫使地位相當,但麟府路實際上僅僅轄領三個縣,人口加起來甚至都不如新置的楚山縣,顧氏作為麟府路的土皇帝,實際控制的勢力其實不大。

而顧氏一族作為黨項人的後裔,數百年來在這片土地棲息繁衍,族人也很難離開這片土地。

雖說過去一百多年來,顧氏替大越守禦這片土地,還沒有過背叛,但問題是過去一百多年來,大越在西北與契丹、黨項人爭衡,基本上能勉強算是處於優勢。

顧氏當時跟黨項皇族又是世仇,但凡有點長遠的政治眼光,都不可能反復。

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特別是在赤扈人第一次南侵將大越的底褲都捅漏了,顧氏還願意繼續綁在大越這艘破船之上嗎?

徐懷不相信顧氏對大越會忠貞不二。

即便顧繼遷的長子顧琮正率領千余府州子弟編入京畿禁軍參與汴梁防禦,徐懷也不相信等到赤扈人兵圍府州城時,顧氏會選擇與府州城同歸於盡。

當然,徐懷也不相信顧氏這時候已經暗中投降了赤扈人。

倘若已經投降,他們沒有必要按兵不動,赤扈人大可以驅使顧氏對延州、鄜州方向用兵,加速摧垮大越的根基,哪裏還需要遮遮掩掩的?

徐懷正因為懷疑顧氏對赤扈人的態度曖昧,所以才建議景王、鄭懷忠不提前告訴府州突襲太原的作戰計劃。

不然的話,顧氏假裝無意將機密消息泄漏出去了,他們沒有辦法制約顧氏,只能中斷突襲太原的作戰計劃。